□李洁羽

即使是一棵树，一缕炊烟

抑或是一架纺车，一座碑石，也是

尘世之中最温暖的身影

不懂诗歌的母亲，却能

起早贪黑

把秋收夏种的秩序

在三亩薄地里依次排列

在稻谷抒情的暗香里

拔去稗草般多余的悲苦

锃亮的镰刀

在布谷催收的仓促里抢回殷实

刨出曙色分明的晨曦

你把乳汁喂养了你的子女

始终谦卑地站在炊烟的低处

始终不忘儿孙缠膝的冷暖寒凉

一次次，却忽略

白霜咬花的一帘青丝

站在记忆的窗口

你瘦弱的微笑

抓起纷繁的日子

一针一线整理出简朴

使出门在外的游子

清清爽爽地做人

你的目光

向日葵般望着村口的小路

似等待着雁鸣的喜讯

这是一盏足以穿透黑夜的灯

是游子固守着

足以走出阴霾的光晕

母亲，我要让你在我的诗里站定

让感恩的字句簇拥你的周围

让一些流失的词语

沿着阡陌走回你的身旁

苦菜花般安慰你苦盼的低语

我要让每一个字句

浸染康乃馨的香气

匍匐在你的皱纹保佑你

来世今生

◎父亲

父亲劳累了，就坡坎而坐

目光在农田里游移不定

自从农业进入父亲的肺部

业已独自成景

浑浊的目光爆发出

四季作物里生长的生动情节

一杆烟锅就得以满足奢望

点燃美好的预感

以石击水，一茬茬农事

就在大农历上荡漾，这是父亲

仅有的浪漫

粗糙的手掌展开，就能看到

潮湿的真情，以及阳光的旋舞

以及你这一生唯一的走向

几十年不变的手势和身姿

几十年不变的耿直和倔强

极其深刻地教育着生活

一把泥土一季风雨一粒种子

就可以造就一片，精神的伊甸园

生长幸福的新芽蔓延古老的传说

一个个干渴待乳的日子

你以傲骨喂养

额头堆起的皱纹

是贴在进入农业的门联

也是岁月的车辙碾出的印迹

◎桂花

秋凉，从蟋蟀的夜鸣

拎出一把吴刚的斧子

闪闪烁烁的寒光与一缕岚烟交织

话着桑麻，靠在竹楼的一角

举案齐眉的句子

涵雅得不忍在一首乡愁的诗里

叫醒憨直的吴刚

黑白的窗户，空樽对月

瘦弱的文字

散发不出那持恒广寒宫的勇气

九月，月亮湾冷暖分明的门环

紧闭九尾狐出没山丘的足履

我更敬重人间烟火

手帕采来桂花

糟糠之妻酿酒

案头的文字闻香起舞

今晚无须焚香，有嫦娥盈袖抒怀

我不是唯一站在窗台的月影里

望乡的人

◎秋月帖

幼小的时候，从外婆的嘴里

知道你的故事与姓氏

外婆走神，时常把

一炉缥缈的青烟

幻化出飞天的羽裳

用掌故的具象

演绎千古流传的神话

许是那一轮明月之光，除了

熙熙攘攘走失在人群之外

一颗坚硬的心顿生万物

感受到你的普照，如秋水微澜

白天，阳光的叶子

可以沾满露水

可以用你的年轮捧住

草木的生长

可以在爱里展示

你编结的蓑衣草裙

可以长江入海、骏马踏歌

这一切的词

写不出月光的一声清响

与广寒宫砍砍伐桂的细碎之声

战争、灾难、倾轧、病毒

爬满一片叶子的弧度

和叙利亚夜色的海边

小难民定格的睡姿

月下孤影的我，只能

与吴刚把酒，独饮

这尘世宿命的悲怆

或是互打一拳，在我

不敢入睡的意气里

听你挥斧砍砍

或是梦想再做一回书童

搬来竹椅

端坐桂树下手执书卷

听你伐桂的响声震动汉宇

呆呆地，你的斧子

碰着了我的温柔

出口吟诵的诗词

我却只念了半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