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蓉
2019年10月,我曾经去过一次巴黎。朋友带着我沿着西岱岛散步。远远地,我看到了那座辉煌的古建筑。轻轻卷起舌头,从上颚弹起“NotreDame”——巴黎圣母院。但是遗憾的是,我来晚了一步。上半年的那场大火,席卷了辉煌,留下了毁灭与重生的历史。
那天,巴黎飘着小雨,铅色的天空印着它黑黢黢的两扇巨大的花窗,仿佛是受伤的巨人仰卧于天地之间。在夏末秋初的萧瑟中,凝神静听,我似乎感受到它沉重的呼吸。那个时候,我想到“聚散终有时”,想到“阴晴圆缺”,想到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我强迫自己接受残缺的美感,为自己的晚到,在心里唱一首哀切的挽歌。这样的遗憾,一直在心里盘旋。
今年年初,我来到上海,一个喜欢艺术的朋友告诉我,外滩十八号正在举办“巴黎圣母院”沉浸式展览。那些遥远的记忆,一下子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想奔赴这一场会面,让自己与2019年的秋天重新接轨。
我从南京东路地铁站出来,经过天津路和福州路的哥特复兴风格的洋楼,第一次走进了外滩十八号。在展厅门口,所有参观者都可以领取一个平板电脑,扫描厅内的21个感应器,感受一座旷世杰作,从12世纪初,于平地之上拔地而起,历经八百多年的风雨淬炼。它的每一处门廊、每一扇彩色雕花的窗户、每一处宏伟的大理石穹顶、每一片铅板屋顶,都是无数无名的工匠,在建筑总管的指导之下,精心雕琢而成。就像修筑城墙的中国工匠,会在城墙砖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些中世纪的匠人通常也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一个特殊的记号,作为计算工钱的依据。
建造巴黎圣母院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除了主体建筑之外,还有主宫医院、主教的住所,以及高高低低的议事司铎的住宅,这都是巴黎圣母院建筑群的一部分,它们共同簇拥着这座天主教的圣殿。因此,巴黎圣母院是一座永远鲜活的历史展览馆,无数重大历史事件与之牵连。王侯贵胄的加冕册封仪式、唱诗班的节日庆典,让巴黎圣母院兼具神圣与亲切之感。人类都是崇尚宏伟的,站在巨物的面前,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检视内心,感受到某种超自然的神圣力量,在叩问、击打自己的灵魂。也许,这就是建筑的力量;也许,这也是在大革命期间,巴黎圣母院受到了严重毁坏的原因。国王群像被革命党人推下门廊,变成厕所的垫脚石,彩色的天使雕塑被剥夺色彩,苍白无力的面容在阳光之下迅速凋零。这是2019年的大火之前,巴黎圣母院经历的最严重的一次震荡。在天才建筑师欧仁·维奥莱-勒迪克的主持下,巴黎圣母院开始了大规模的翻新与修复工程。那些饰有动物像的檐槽喷口、怪兽像以及其他雕塑,让巴黎圣母院重现风姿。经典的哥特式尖顶,也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平板电脑中记录着2019年的那场大火,火光甚至冲到了主殿。我看到了,烈焰之中,青铜雕像、大理石的拱顶坍塌、碎裂、掉落……在全世界焦急的目光注视之下,消防员沿着墙体外围狭窄的屋檐冲锋,全力保护大殿廊柱不被彻底破坏。所幸,幸存的艺术珍品被转移到卢浮宫,包括荆棘冠冕和圣路易斯的外衣等。
巴黎圣母院的重建是一项超乎想象的浩瀚工程,为了保留橡木结构,法国人到处寻找百年以上的橡木,这些百年橡木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的风霜,在树干内,极有可能包裹着当年在林间混战时射出的子弹,在砍伐时,需要极为谨慎,以防树体内残留的子弹破坏木材的材质……
去年年底,巴黎圣母院脱离了脚手架的扶持,剥离了面纱之后的它,再一次向世界展示它的巍巍风姿,复原的壁画、修筑的青铜雕像,执着地走向了浴火重生。时光雕刻着的文明记忆,至美的光辉永恒不朽。
雨果说,岁月的蹉跎赠予这座教堂的,远比夺取的要多。
遥祝它未来一切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