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华
父亲吃完早饭,正在院子里整修锄头和钉耙。他在锄头的D形箍间加上木楔,然后狠狠地在坚硬的石头上撞击几下,一把牢固的锄头就修整完了。接下来,就可以扛着下地了。
那天我在吃饭时无意中说了句:如今市场上卖的番茄看上去红通通的,样子很好看,却硬的,一点儿也不好吃。不料父亲记心上了。
谷雨一到,他就到园子里整了块地,忙活开来。选作的番茄地很考究,除了土质肥沃,还要挖好排水沟。父亲抡起钉耙将地翻了个遍,划割成大致相等的两块,然后挑来一桶桶沤制好的有机肥,培在垄上,让太阳晒上几日。
几场春雨过后,父亲掐指一算,剩下的春日已不多了,他将早已相中的番茄苗从农场主手里请回来,一行两棵,横竖对得整整齐齐。浇透定植水后,父亲两手扶腰,打量着眼前迁徙来的秧苗,很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沉浸在小小的成就感里,忘记自己脸上、手上、裤腿上沾满了泥土,汗水顺着他的脸冲出一条条带着泥土的小溪。
此后的每日早晚,父亲都要到地里瞧瞧,浇水、薅草……番茄抬起了嫩绿的头,攒足了劲,卖力地长,高了,壮了,开始长成树的模样。
父亲从杂物间里扛出早已准备好的竹子,拽来十来根长布条,在离番茄根部三四寸的泥土里插进竹子,搭成一个“人”字形的棚架,就像他做的木工一样漂亮。为了防止番茄长高会倒伏,父亲让番茄茎秆靠在竹子上,细心地用布条把它们呈倒8字形轻轻拉住。
在父亲期盼的眼神里,一朵朵黄色的花苞开出一朵朵鲜艳的小黄花,像耀眼的五角星,逗引得蜂飞蝶舞,热热闹闹。父亲会剪掉老叶和多余的侧枝,让番茄在太阳底下成长。邻居上小学的孙子放学归来见路旁堆着一捆鲜嫩的枝叶,心疼地说:“爷爷,这么多番茄枝都给你剪掉了,太可惜了。枝多结的番茄才多呀!”父亲呵呵一笑,“傻小子,树靠人修,人靠自修,不能由着性子乱来。我把多余的枝叶剪掉,番茄才能长得更好,不然番茄虽然结得多,但又小又次。就像人一样,只有经过不断地磨砺修身,才能进步,成为有用之才。小子,你就等着吃我的大番茄吧!”
黄花谢了,番茄结出来了,青嫩的它们像一个个细小的弹珠连着一把弯曲的绿柄,埋在碧绿的茎蔓间。番茄成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需要一个半月左右。在这个过程中,父亲隔七八天会给它们培一次土,追一次肥,捉一次虫。这样几个回合,就能看到番茄渐渐褪掉一身青涩,渗出一片桃红。看着越来越圆润的番茄,父亲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灿烂。
端午前后,番茄熟了,大大小小的番茄三五个簇拥在一起,红灯笼似的沉甸甸地缀满枝丫,望过去一团喜庆。这个时候,父亲把红透了的番茄摘回来,整齐地摆到竹篮里,催母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番茄。
随手拿一个,水龙头底下一冲,张口就咬,酸甜的汁水横流,满嘴清香。父亲种的番茄,真的很好吃,我却故意将眉头紧锁。“怎么了?”父亲在旁边小声地问。“嗯,顺应季节生长的番茄口感就是不一般,咬在嘴里有一股沙甜的野香,似乎叫人咬着了一道阳光的味道。好吃,太好吃了!我再来一个。”我抹了抹嘴角溢出来的汁水。
“你不想想是谁种的?我的番茄既不打农药,又不施化肥,遵循自然规律,吸取天地之灵气,当然好吃了。你猜猜看,篮子里头最大的番茄有多重?”见我夸他,父亲眉飞色舞,不禁得意起来。“半斤。”我夸大了一说。父亲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比画着,“八两六钱。”“老爸,你太厉害了!”我朝父亲竖起大拇指。“那是当然!”父亲毫不谦虚。
“丫头,你不知道,你爸对番茄可上心了。上周大风暴雨,眼看着番茄架要倒了。你爸心急如焚,等不得雨停,硬是冒雨把架子加固了,就怕到时你吃不到番茄。当年让他带娃也没见如此当心过。”站在一旁的母亲见我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忍不住地插进来。父亲见母亲道出他的小秘密,讪讪地笑了。我的眼眶却潮湿了,没想到向来粗线条的父亲为了女儿能吃上记忆中的番茄,会如此地用心。
饭后,漫步父亲精心打造的小菜园,心情格外舒畅。想到父亲用辛苦的劳作来满足儿女口腹之欲,又心酸不已。架子上一个个或红或青的番茄,让我读懂了父亲,读懂了他那不显山不露水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