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牛
孩童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我却不知道我的童年算不算得上是幸福。
儿时,每坐到幼儿班的教室里,我心里就想,那个眉清目秀、梳着两条乌黑光滑的麻花辫的黄老师,要是能一直立在我旁边,那该多好。她好穿军装,衬托得皮肤雪白干净。以我五岁时的审美,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一边平静地念着拼音,一边缓缓地从教室前面踱向我,经过我旁边时,空气里飘浮着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从哪里来的?至今我也未能从这个困惑中解脱出来……
那个味道一直在,在我生命中,被轻轻托起来却散不去。在我记忆中散不去的,还有木匠刨出的木屑花的香气。
家里请来两个木匠师傅,打制一张五斗橱、一个床踏板上的床头柜。两个木匠,一个木匠年长些,一个木匠年轻些。他们刨出来的木屑花都一样好看,一个小卷落到刨凳左边,一个大卷落到刨凳右边,木屑香气就左左右右飘、上上下下浮。
小姨被叫到我家来帮忙,上锅下灶、洗洗涮涮。大人们的神情都显现得持礼稳重,又若无其事。我隐隐觉得他们是在谋划一件重要的事情。
说来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相亲。他们要把小姨说给那个年轻木匠,我是从一种奇特氛围里明白过来的。那是一种静穆,一种热烈又饱满的气象。他们让年轻木匠间常歇息,年轻木匠就立到我家屋外东山壁透透气,接下来,他们就让小姨也出去,理由呢,是送支香烟。
我也跟了去。是因为懵懂懂了一些不该懂的事,而故意为之的不懂事。年轻木匠和小姨说些合礼数、不关痛痒,又和平亲切的话,“这点生活呢,做个三五天也就好嘚……”小姨手搓着手,两只眼睛就盯牢两只手。
这桩亲事呢,到底没有得成功。要是成功了呢,木屑花飘到堂屋顶上又沉下来的香气,我也许不会记得这样牢。一个事那么重要,显出来又那么平常——这也是我至今未能解脱的一个困惑,就像做梦。
少时,我以为,人一老就全老,而今知道,被我知道了,身上有一样是不老的。心,就只少时的那颗心,那颗心上存着无数种味道……
这无数种曾经的味道,夹杂着无数个微小的困惑,从无数个角落出发,堆叠到一起。拉伸开,正好是一段生命的长度;铺展开,正好是一幅人生的版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