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2月19日,钱锺书作《论师友诗绝句》,除言及师友同学,如罗家伦、吴宓、陈柱、冯振、唐庆诒、叶长青、曹觐虞等,首当其冲石遗丈:
其笔直,其词曲,未可以论于堂皇也,虽为汉庭老吏之断狱。“诗中疏凿别清浑,瘦硬通神骨可扪。其雨及时风肆好,匹园广大接随园。”陈诗老石遗。《干嘉诗台点将录》以宋公明比随园。
1934年2月23日,正月初十,钱锺书回上海上班(是日致函罗家伦,信中有“生还家度岁”之语)。2月26日,上课。钱锺书光华时期日记至2月28日止,正是元宵节也。
《石语》篇末钱锺书附记:“丈先后赠余诗三首,其二藏家中,遭乱,恐不可问,仅记一联云:‘仍温同被榻,共对一炉灰。’盖二十三年阴历除夕招余与中行同到苏州度岁也。”“二十三年阴历除夕”,是1935年2月3日,按钱锺书的回忆,陈衍又一次招他去苏州度岁。但从后来《侯官陈石遗先生年谱》看,这一年除夕陈衍似乎仍是在老家福州过的。(详见窦瑞敏《1934年除夕钱锺书是和陈衍在苏州度岁的吗?》,《上海书评》2021年6月11日)疑冰莫涣。
钱锺书最后一次见陈石遗,是在去牛津之前。1935年夏,钱锺书考取英庚款公费留学资格,携新婚妻子杨季康将同赴英伦。行前(1935年5月10日),钱锺书随父赶去苏州胭脂桥陈衍处,贺其八十大寿。席散之际,陈衍感伤之至:“子将西渡,予欲南归,残年远道,恐此生无复见期。”(《石语》,第2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
及至牛津,陈衍远寄贺诗(1935年12月作),《石语》题作“寄默存贤伉俪”,而陈衍手书作“默存贤伉俪蜜月之游”,《石遗室诗续集》卷八作“送默存贤伉俪蜜月之欧洲”,诗云:
青眼高歌久,于君慰已奢。旁行书满腹,同梦笔生花。对影前身月,双烟一气霞。乘槎(手稿等作“长风”)过万里,不是浪浮家。(《石语》,第46页)
“是年冬,余在牛津,丈寄诗来,有‘青眼高歌久,于君慰已奢’等语,余复书谢。”(《石语》,第29页)陈衍先后赠钱锺书三首诗,只此一首留存。晚年钱锺书仍将该诗之手迹悬于室内,可见珍视。
1937年7月8日,陈衍于福州病逝。“二十六年夏,得许大千信,则丈以疝气卒矣。唏嘘惝恍,为诗以哭。中日战事寻起,而家而国,丧乱弘多,遂无暇传其人,论其志行学问。息壤在彼,斯愿不知何日偿也。”(《石语》,第29页)“诗”即《石遗先生挽诗》,后收入惜字如金之诗集《槐聚诗存》。其诗下自注云:“先生《续诗话》评余二十岁时诗,以汤卿谋、黄仲则为戒。”(钱锺书《槐聚诗存》,第17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念念不忘,甚感其当年推崇、宠爱之谊。
1938年2月,钱锺书已从伦敦转到巴黎,仍对石遗老人心有记挂,暇余回想当年苏州夜话(“二十一年阴历除夕”),竟提笔成奇书——《石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