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国庆节,女友兰卉随丈夫回河南农村老家时,心里相当打鼓。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要怎样在丈夫的家乡扮演一个传统的小媳妇?兰卉洗掉了指甲油,脸上什么都不涂,又选了两身十八线县城女性爱穿的印花连衣裙,带着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跟着丈夫踏上了回乡大巴。
那天,兰卉唯一没法掩饰的城里人的标志,是她那头披肩卷发。黑色的发根已长出两寸长,而耳朵以下的头发,依旧闪烁着迷人的棕红色。她充满不安。这是她第二次回丈夫的老家,第一次是结婚时回乡请酒。虽然双方都很客气,但依旧能觉察到他的父母、兄弟和乡人对她这城里媳妇的某种戒备,尤其是她丈夫习以为常地吃完饭就去洗碗刷锅时,我瞥见周围的人一脸震惊。在河南农村,这都是媳妇该干的事儿啊。
洗完碗,丈夫未脱围裙,直接把兰卉拉到了敞亮的院子里,让她坐到一张方凳上,又迅速找来了几张报纸,十几只小夹子,把报纸层层叠叠围绕兰卉的衣领,仔细夹妥。兰卉一脸迷惑:“你要干啥?”丈夫头也不抬地说:“我来帮你补染一下头发。我来之前就想好了这一招。我就是想公开地告诉他们,别质疑我媳妇的选择,我可是跟她一伙的。”兰卉心头忽地涌上一股热流,此刻,任何言语上的表白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花了近两个小时,丈夫帮她把头顶的黑发染成了稍深一点的暖棕红,与原来的染色无缝衔接。没有化妆的兰卉肤色都被衬白了一号,连小镇女青年爱穿的印花连衣裙,也被她穿出了独特的洋气。
回城里上班后,兰卉都会回忆起那个云淡风轻的午后,而不由自主地微笑。她披挂着滴满染发剂的报纸,挺直了腰身坐着;丈夫用小毛笔仔细为她上色,并用梳子一遍遍地将染发剂在她的发丝上刷匀。周围是嫂子晾晒的床单和粗布衣裤,它们在晾衣绳上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里都是大丽菊和木芙蓉奔放的花气。婆母、婶婶和嫂子们在廊下喝着粗茶,议论纷纷。她们一开始是心疼自家走出去的男人,居然这样心甘情愿为媳妇服务吧,可这样贴心贴意的场景持续的时间长了,也令她们想到了自己,对自身这半辈子、大半辈子的遭遇,有了反思。她们有没有这般被宠爱呵护过?
补染好头发,染发剂只用去一瓶,还剩下两瓶。就听丈夫对嫂子和叔叔家的大侄女说:“你们想不想试一试?我还有公事要处理。谁想染发,让兰卉帮你们染。”
过了两天,他俩就要返家上班,兰卉方才意识到,丈夫这一招是何其重要——他事实上是用另外两瓶染发剂,替孤立无援的妻子招募了同好,遴选了在志趣上更为贴近的“老家姐妹”。当嫂子和大侄女也染成了“城里人”的发色,她们对兰卉的态度,也从敬而远之变得亲密起来。她们意识到,兰卉的生活,是一种独立自主又诙谐活泼的标杆,她那份独特的吸引力,自己也可以偷得一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