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秋天来了,一直念叨着想去看看身边的石湖,一直被各种工作缠着,就一直未能成行。10月22日下午,终于得以抽空走进石湖,原本想写一篇《秋到石湖》,可走近一看,不对了,秋到石湖不能写了,要写只能写《石湖秋深》了。
查了一下日历,今年是8月7日20点28分57秒立的秋,立秋期间尚未出暑,加之今年的夏天又特别的热,立秋之际,我们仍处在“蒸笼”之中,根本没感受到一点点“秋风起、暑气消、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的秋意。所以,此时人们压根儿就没听到秋天的脚步声。等到能感受到秋天的时候,秋已经很深了。
我来到石湖时,正值晚秋。阳光格外明艳,蓝空特别高远,空气特别清新,湖水也分外蓝澈,白云呈棉絮状铺陈在蓝天之上。湖岸,有芦花怒放,有蒲草摇曳,水上,有鸟不时飞过,是白鹭,它们高兴的时候,在落翅前,还会发出愉快的鸣叫。
晚秋的石湖,不能只用“美”来形容。那么,石湖的秋用什么来形容呢?放眼望去,城市轮廓近在眼前,立交桥上车水马龙,身处都市的石湖竟如此宁静。走进石湖,脚步自然放慢了,心也很快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很安静,这里是平民百姓的精神乐园,都市深处的心灵驿站。我就看见好几对衣着光鲜的老人,十指相扣,从从容容地走在石湖的景观道上,他们一般不怎么交谈,只静静走着,一脸安详平和。许是曾经沧海,许是经历太多,许是子女们都有了好的安顿,现在已无须再说什么,能这样手挽着手,平静地走向人生的深秋,已经足够了。我回头再看看他们,很远了,那紧扣的手,依然没有松开过。
深秋的石湖,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一切似乎都很惬意。猫们伸展后腿,肆无忌惮地躺在路的中央,有人走近,它们既不惊慌也不起身,换一个姿势再睡。我故意对它们挥挥手,它们抬起头,发出友好的鸣叫。它们应该都是无主的野猫,但这些猫不野,毛发很干净,眼睛也明亮。有电瓶车开来,我以为,这下它该起身让路了,谁知它仍不起身,年轻的女孩放慢车速,从它身边轻轻绕了过去。那猫,仍气定神闲地躺在路上作萌状。另一只大一点的猫,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了,从矮树丛中蹿出来,照那猫就是一巴掌,但我怎么看,那一巴掌与其说是打,倒不如说是爱抚。那小猫非但没害怕,还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在那大猫身上蹭来蹭去,末了,两只猫竟亲昵地搂打起来,什么叫自然生态和谐共生?什么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在石湖秋的怀抱中,猫们都相处得如此和融。此时,大一点的猫伸出一只前脚,在小一点的猫脸上轻轻一扫,那猫心领神会似的,跟着大一点的猫,走进矮树丛中,不见了。
石湖位于苏州吴中区东南5公里,石湖不大,其体量不能与太湖相比,但石湖却不比太湖名气小。原因是石湖与太湖一样,是一个有故事、有文化、有灵性的湖。
相传,这里曾是吴国王室的花园,也是越国攻打吴国运送粮草的水道。越国获胜后,名臣范蠡深知宫廷险恶,无心朝政,带着美人西施由石湖归隐太湖,随着范蠡的隐去,石湖由此沉寂。石湖再次登场时,已到了宋代。这时候的南宋,出了一位贤吏,名叫范成大,他与杨万里、陆游、尤袤合称“南宋四大家”,官至副宰相。
范成大退官之后归隐故乡石湖,被后人称为“石湖居士”。在此期间,他创作了《四时田园杂兴60首》,名震朝野。由此奠定了他在中国田园诗创作上不可替代的地位。现存于世的宋孝宗御书“石湖”二字,是不是他在位时向孝宗所求,现已无从考证,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石湖就是因皇帝的赐字和范成大的归隐而声名鹊起。以至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六次都在石湖流连忘返,有诗为证:“佳丽江山到处同,惟有石湖乃称最。”
似乎扯远了,我努力把思绪收回当下。眼前的各种植物,在秋阳的照射下,越发通透,我站在一棵树前,看了很久。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想,每棵树都有数以千计万计的叶子,一样的形状、一样的色彩,为什么没有一片是相同的呢?对了,人类的手指看上去也都一个模样,可科学证明,也没有一枚指纹是相同的。这个不同,主要深藏在那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纹路之中,树叶的不同,可能也是由于叶脉的不同。正是由于这种不同,才构成了我们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若所有事物都一个模样,这世界不是十分恐怖,就是万劫不复。我们应该庆幸这个不同。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天可能会让人更容易感怀,更容易想起往事。更何况,在这满湖都是故事的石湖,又处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之中。我看到了石湖深秋的凝重与沉静,更看到走进深秋的我的内心。石湖的秋已经很深了,我也过了70岁生日,步入了人生的深秋。
秋深了,冬天也不远了,我该怎么办?现在看来,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恐秋的。前年写了一篇《秋天怎么就这样来了》也是不断追问时间怎么就这样溜走了。这个月的13号,我从南京归来后,发了一组秋色图,还忍不住感慨:秋天真的来了,真想上去用力抓住时间不放,可抓得住吗?这就带来一个选择,当下的我,是继续眼前的奋斗,还是归于秋天的静美,像范成大那样归隐田园,归于平静。而如若这样,我似乎也没准备好。在这深秋的石湖,感伤,悄悄爬上心头。我知道,生命之走向,正如长江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样,人生也不可能再来,任何的伤感伤怀伤秋都无法阻挡滚滚向前的时间车轮。还是守住我信奉的人生的信条吧:“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以舍为有,则不贪;以忙为乐,则不苦;以勤为富,则不贫;以忍为力,则不惧。”
唐代的那个大诗人杜枚说得多好啊!“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你看,秋天的霜叶比春天的鲜花还要火红,我们的人生不更应如此吗?在深秋的年轮里,我还是选择做一棵秋天的红枫树吧,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铺展出一片纯美的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