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付

96岁的奶奶又轮到来我们家了，我也正好回乡看看。没想到奶奶很快和我母亲吵起来了。

奶奶有六个孩子，三子三女。自从爷爷去世后，她一直轮流着在六家生活。奶奶的身体还好，耳不聋、眼不花，记性还特别好，有一次她和我聊天，她居然把村子里半个世纪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就是我们村的一本活历史（当然这个历史有没有扭曲我就不知道了）。

奶奶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厉害，能说会道，尽管她年龄大了，嘴巴也不闲着，甚至会把几家人对她的照顾拿来比较。所以，奶奶的三个儿媳妇都有点害怕她。奶奶和我母亲一直合不来，具体原因搞不清楚。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几乎没有到我家来过。10年前，爷爷刚去世的时候，奶奶极不情愿地到我们家来过了一个月。

那时候我们都在外地，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在家。我特意打电话给母亲，让她不要和奶奶计较以前的事。母亲笑着说：“你奶奶这么厉害，你还担心她会吃了亏吗？”我一想也是。

后来听说村里人问她在我们家待得怎么样？奶奶说，还好。

这次奶奶和我母亲吵架的时候，我正好从楼上下来。只听奶奶坐在院子里嘴里嘟囔着：“你就是记仇，哼。”我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对奶奶的话装作没听见。奶奶好像真生气了，她用手里的拐杖戳着院子里的地，咚咚有声：“不就是当年分家的时候少给你二两猪肉吗？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没忘。”

这件事我听母亲说过。那时候母亲刚嫁过来18天就过年了，生产队里杀了一头猪，按人头分猪肉，每个人能分到半斤。奶奶家人多，总共分了好几斤。母亲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一大块肉，她当时心想今年还能过一个肥年呢。让她没想到的是奶奶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就把我父母给分出来了，给了我母亲一小块肉，我母亲回家称了一下只有8两，她有些生气，想让我父亲把猪肉给送回去，最终怕我父亲夹在中间为难，才忍下了那口气。第二年政策松动，母亲就自己在家养了一头猪，养了快一年，已经长成大猪了，没想到在腊月二十的时候冻死了。我奶奶听说了，特意跑到我家来出主意让我父亲找村里人，把那猪褪了毛，在附近几个村里卖，她还说自己想要个后腿。我母亲不同意，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大都不给现钱，我们也不好意思要，赊下账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母亲建议让我父亲去找他的战友，从乡食品站走，帮忙处理掉那头猪。我父亲同意后就骑车出去找战友，我奶奶也生气地走了。

这时候母亲的声音传出来：“谁跟你记仇？”

我赶忙进厨房说：“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看来你们都没忘啊！”

母亲笑了：“你奶奶不提的话，我也真的忘了。你知道她今天为啥生气？她说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她碗里盛的肉少了。”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我去跟奶奶说，明天多买点肉，让她吃个够。”

“你奶奶年龄大了，肉吃多了也不好消化呀！要是吃出个好歹来，还是她自己受罪啊！”

“可是，她在那里唠唠叨叨，你不怕别人听到啊？”

“怕，这件事你婶子和大娘都知道，我们是商量好的。每天给她定量，不能吃太多。”

“可是，你看奶奶很生气啊！”

“你奶奶年龄大了，她就像小孩子一样。老小孩，老小孩，她说两句过一会儿就好了。”

奶奶拄着拐杖进屋里去了。后来她又听到我母亲的手机响了，还笑着喊我母亲去接电话，和刚刚在院子里记仇生气的那个老太太，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