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
冬天,雾如乡愁一样流动在城市上空。我陪同从北京回来的老卢,去这个城市的街街巷巷寻找当年住的老房子。但陪同一个少年成长烟火的一栋一栋老房子,早已经在旧城改造的步履中遁入了天幕。在机场,我送别老卢。我们沉默。
央视主持人朱迅陪同作家冯骥才去看他在天津老城曾经住过的老房子。老房子在一所百年四合院内,宛如绿色瀑布的紫藤萝爬满古色古香的小院,冯骥才深情地望着换了主人的小院,眼里泪光盈盈。今年已80岁的冯骥才,偶尔也搀扶着已105岁的老母亲去看看老院落。
一座城市如一棵大树,一圈一圈散去的,是城市的年轮。蔓延到城市大树根须最深的地方,就是城市里那些沧桑浸透的老房子。
老房子是一座城市的胎记。建筑大师梁思成说过,在中国人的内心世界里,都安放着一个老院落,这样精神才有一处着落。
老房子里,有烟火漫漫的呼吸,也有亲人之间的亲昵与争吵。而今,我还留有一套老房子,时不时一个人去探望,我在那房子里,与家人度过了10年光阴。10年里,我与妻子燕雀一样叽叽咕咕着日子里的酸酸甜甜,也嚷嚷过几次离婚,但老房子里烟熏火燎的生活,最终让人变得平和宽容。
日暮乡关里的老房子,更是我灵魂的巢。
“乡亲”这个词,我固执地认为应该出现在乡里。草木苍苍的乡野深处,匍匐在大地稻田里的乡亲们,他们都在大地上那一处小小的老房子里,辛劳地操持安顿着尘世里的生活。这些老房子里腾着人间的烟火,藏着人世的秘密,生活着至爱的亲人。
我难道就是一个没老家可回的人么?我不承认。我的老家,就是我生命的血地,就在离我生活的小城不到10公里的地方。但感觉上,它在更遥远的时空里,比云端更缥缈一些的地方。诗人老柏老家在东北辽河边,他在年关里写了一首诗,说故乡深夜从万里之外伸出巨大鱼钩,他如鱼一样咬上钩了。
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到底需要生长多少年才成为故乡;故乡,又到底需要多大一个地方,便于我们的灵魂收纳与携带。故乡这种庞大的概念,其实微缩到一个字眼,有时就是有一处老房子可以回去看一看、住一住。
爸爸生前还在心心念念着当年那故土上的老房子,老房子里点点滴滴的记忆缝缝补补着爸爸日渐浑浊的时光。在爸爸远行到另一个世界之前的秋夜里,他说还梦见回到老家老房子里去喝了一碗青菜粥,奶奶唤着爸爸的乳名继续给他添粥。
爸爸没有回到老房子里去,他被困在时间里的老房子里,到永别人世时还没走出来。
我也是。困在时间里的老房子,它成为一张底片,在光阴的深水里显影,闪烁着温暖动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