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较多的店，说要一起去看看。午后天色稍霁，天气预报也说之后转阴，二人便骑自行车出门。谁知半路又开始下雨，反正不远，干脆硬着头皮走下去吧。雨点断断续续，鸭川当中的浅渚里栖着好多鹭和野鸭。黑云从北边山头推来，等走到花店，已是白茫茫的雨幕。那小小的花店竟然真的摆满了各色菊花盆栽，还有小盆老鸦柿。店主对拥有的品种很骄傲，向我们一一介绍品名，可惜我多数没记住。最后买了一盆嵯峨菊，一盆筒状花瓣的浅紫小菊。我们想着冬天的雨大概不厉害，岂料电闪雷鸣，下了一阵倾盆大雨。我们狼狈抵家，雨却悠然停了。

嵯峨菊是京都很常见的菊花品种，花瓣如丝状，花型较小，盛开时是一大片。这类品种在日本园艺中属于“古典菊”，即江户中期在各地大名鼓励下培育的地方名种，嵯峨菊就是京都西郊嵯峨地区的品种，明治以来宣传说这是嵯峨天皇喜爱的菊花，有可能是附会。不过从前京都的贵族与寺院都爱种菊花，《荫凉轩日录》记禅僧春溪洪曹的今是庵“其间数十间许，开小径，栽杂菊数百茎为墙垣，杂花盛开为观也”（1463年），僧人们相聚开诗会，十足风雅。到江户时代，种菊、赏菊成为范围更广的庶民趣味，市场上不仅有大量菊花主题的浮世绘，还有许多类似《菊谱》的谱录类图书。比如江户时代中期，一位号霁月堂丈竹的园艺家出版了三卷本《后之花》，介绍菊花的栽培法与各色品种。后有署石毛子九者跋云：

《后花集》三卷二十八部者，霁月堂文竹撰之。窃以黄花有美德，而从往古弄之，至于中古，虽有百菊，唯分其花，别其苗，而栽培之耳。于兹近从元禄之朝以來，有蒔菊而出珍花，其色其形绝妙而无尽也，是则当知本朝泰平之余祥者于是。都鄙赏之人多，恰如闇夜之星，似沧海之鳞，时哉时哉，人爱菊，可谓菊亦爱人者欤？

首卷绘各种菊花，先一整朵，并单绘一片花瓣形状，有玉牡丹、盛上万重、僜丁子、躏丁子、管咲、添菊、捻菊等。之后详绘菊花的各种害虫，蜗牛、豆虫、尺蠖之类，并介绍驱除之法。又讲述梅雨、盛夏、立秋等季节的菊苗管理法，还有艺菊、剪菊、插菊的各种工具。卷末出版时间是正德五年（1715），又记北野、东山的菊会、菊之品定等名目，想来当时京都市内有赛菊会一类的评比。同年，京都还出版了小册《花坛养菊集》，开篇就是菊会的场景，屋内罗列着许多插在竹筒内的菊花枝，其下附有纸笺，大概写有菊花品种与栽培者姓名，众人在屋内品茗赏花，十分热闹。南通的菊花也有名，小时候曾在家里的园艺图册里翻到过父亲邀请母亲看菊展的票根——他们却拒绝跟我讲一起看展的细节。

东国也有艺菊的流行，不过风格稍异。有一种如今仍能见到的“菊人形”，即用菊花装饰等身大的人偶，就起源于江户地区。人偶大多取材自历史人物，躯干用竹枝和稻草制作，其上插满各色菊花，似乎非常受市民欢迎。近来电车内也常能看到菊人形展览的海报，我实在不太能欣赏，日本年轻人好像也不大感兴趣。最近东京国博有国宝展，却极受年轻人欢迎，以至于一票难求，因为布展时以年轻人感兴趣的游戏“刀剑乱舞”为线索。昨天收到东京友人来信，说国宝展的票根本抢不到，足见宣传的成功。

上次去信写到做柿干，昨晚取下一个尝尝，味道相当好。看来往后的“年中行事”里，六月泡梅酒之外，又要添一条晾柿干了。时间不早，先写到此处，盼你来信。

松如

冬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