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东
启东人把芦花做的鞋子称为芦花鞋、芦花靴、芦花婆鞋。物资短缺的年代,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芦花鞋是家庭必备品。穿旧了仍然不舍得扔掉,第二年拿出来再穿。雪地里拖拖,蛮好的。
赞美当家女人持家有方,往往会说:伊经纬好!雪还勿宁(没有)落,芦花靴就各宁(人)备好一双了。调侃饱经风霜的老人灰暗粗糙的脸庞:面孔皱来像芦花婆鞋。
立冬以后,芦花就开盛了。沸沸扬扬、袅袅婷婷,小河边、芦荡里,芦花千里霜月白。
嫩芦花剪下来扎扫帚,老芦花剪下来灌枕芯、充芦花被、做婴儿过冬的芦花草窝、编织芦花鞋——启东人把芦花使用到了极致。
早市上卖芦花鞋的手艺人多起来了。经常有用扁担挑着、或挂在肩膀两端背着芦花鞋的沿街叫卖。叫卖的声音苍老而悠长:哎……芦花靴……芦花婆鞋……来啰……办一双伐!一个“靴”、一个“婆”、一个“办”字,启东乡下土话的精准、启东人的黑色幽默隐约可见。
芦花鞋底有稻草编的,也有江草编的。稻草编的柔软暖和,江草编的牢韧耐穿。精致的芦花鞋以江草作经线,以稻草作纬线,既保暖又牢韧耐穿。
芦花鞋有低帮和高帮。低帮圆口鞋江草底,耐穿轻便抱脚。穿着它可以挑担上镇卖菜,可以下田刨地施肥。大娘大爷穿的高帮鞋厚重温暖,每只一斤多。双层稻草底,鞋面芦花编得密实,毛茸茸、拙笨笨,走路一摇三摆,像县太爷穿朝靴升堂。
姑娘穿的芦花鞋鞋底紧窄、鞋面精致,用的是被称为“乌秋”的纯白芦花。鞋面用草、用布条、用麻线混合编织,细腻、白净、柔暖,用红头绳缀上兰草等小花。姑娘红扑扑的脸,老蓝印花布的紧身棉袄,柔暖朴实的高帮芦花靴。
儿童的可以做得很质朴。稻草底、布条、棉纱、旧绒线编的鞋面,织满了雪白的芦花。红头绳嵌的猫头、虎头,眼睛里嵌两颗黑豆,虎虎有神、神气活现。
雪一飘就是几天几夜。西北风卷着雪花从柴门缝里挤进来,落在脸上就留下水痕。一家子套上芦花靴,热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女人在家里纺纱织布,纺车嗡嗡、织机咔嗒。婴儿在芦花草窝里滚来滚去,草窝下的铜烘缸冒着微微的青烟,婴儿的脸像红苹果。
男人趿拉着肥大的芦花靴,像摇着保暖的乌篷船,雪地上两排深深的稻草底的脚印,弯弯绕绕地通到冰封的小河边。男人敲开冰,裸露着右半身,稻草绳把老棉袄衣袖缚在腰间。右手从枯黄的菱白叶子里伸进去,从河边的早先塞了芦花的反坎鱼洞里伸进去,稍微掏摸几下,闪着银光的鲫鱼、白条从水里甩出来,掉在雪地里立即冻成冰棍。男人还说一点儿都不冷。雪飘飘洒洒,雪地上又多了两排脚印。中午的茅屋里便飘出浓浓的鱼香。花猫噙着鱼头箭一样地窜到床底下的芦花堆里去了。
芦花鞋的消失,是物质生活的改善、是时代的进步,只剩下豫剧《芦花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