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毛毛
在我一生干的众多不恰当的事情中,拍鸟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件。
拍鸟需要眼明手快,而我恰恰眼不明,我是个高度近视兼带散光。眼不明自然是手快不了,所以拍鸟于我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但我自感愉悦,乐此不疲。
我拍鸟不爱扎堆,许多相机架在一块儿抢拍这种事儿太吵了,我坚决不干。我喜欢一个人拎着个小单反游走,遇上啥鸟拍啥鸟。我没有把鸟分三六九等,只要是鸟,都是值得拍的好鸟。有些鸟容易拍,像斑鸠、喜鹊、八哥,因为多,而且也并不怎么怕人。不过拍多了,自然也就想尝试一些不好拍的鸟。不好拍是因为比较稀少,遇不上看不见,也就没什么办法。但意外惊喜还是有的。
有一次,我沿河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一只值得拍的鸟稳稳当当地停在那儿等你拍。那我就拍芦苇吧,芦苇好拍,它们不会飞,顶多随风动一下而已。我看中了一丛芦苇,拍好后,有枝芦苇忽然动了一下,枝头往外伸了伸,我吃了一惊,伸长头仔细看时,它却呼啦一下飞了起来,惊出我一身汗。它是啥啊?回家一比对鸟谱,原来它叫黄苇鳽,特点就是胆小、警惕性高、会隐身,会把自己弄得跟芦苇一样。很多眼神好、经验丰富、设备高端的大咖都拍不着,但却被我这个半瞎给撞上了。这一拍,让我自豪了好几天。
还有一次,我到江边拍牛背鹭。那年发大水,江滩全淹了,大堤上堆起沙袋。这也导致鸟儿们不得不栖息在高高的树上。但我眼神不好啊,那些停在树上的不易找着,我就找那些飞翔的,紧盯着它们,伺机拍下,那天我拍了几十张这样的图片。回到家后我一一翻看,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原来我镜头里的鸟不是一只,而是两只,每张都是。另一只缩头缩脑地趴在枝头上,冷冷的,仿佛有些不屑一顾地看着那只在它身边飞来飞去的鸟,不用说这是雌鸟了。原来我拍了这么多的鸟的求偶仪式,这真是个意外。
虽然有许多意外和惊喜,但拍单只鸟于我而言还是困难重重的,单个的不好拍,我就拍鸟群吧,看不清局部,我可以看气势。来到候鸟栖息点,先用望远镜观察啥地方鸟多,然后静静地观望,看一只、几只、一队队的鸟飞过。这个我也拍,但更期待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出现。我喝着茶、啃着面包,倾听着鸟鸣。终于,那远远在滩涂上密密麻麻的鸟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忽然全部飞起来,带得空气也扭曲抖动。它们像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黑云在升腾,那不是寂静的黑云,而是全由强健喧哗的生命所构成,那叫声、那气势让人热血沸腾。拍吧,随便怎么拍都成,镜头缩短尽可能拍全部,镜头拉长尽可能拍局部,什么技术、什么构图,在那时候全顾不上了,就是瞎子对准方向乱拍一气,也能拍出动人心魄的图片来。
写《沙乡年鉴》的美国环保学者利奥波德说,照相工业是一项最好的工业,因为它除了从大自然中带走美以外,什么都不带走。是啊,我热爱大自然,还有什么比只带走大自然的美而又不伤害大自然更值得干的事呢?我不能因为眼神不好而不拍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