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据沪上调查，民国时期在上海滩拉黄包车讨生活的人，主要来自长江北岸的盐城、南通及崇明、靖江、高邮各县。锦江饭店创始人、传奇女性董竹君，就是一个从南通到上海滩拉黄包车车夫的女儿。海门的梁启邦烈士，1926年15岁时经人介绍先在上海铜匠店当学徒，又在上海滩拉过黄包车，后参加革命，1947年不幸壮烈牺牲。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先生曾在上海街头亲自作过调查，问及拉黄包车夫哪里人，为何出来做下层人的活计，不少与他同样说着乡音的海门人、崇明人告诉他，因家乡人口多、田地少，养不活老小而出来干的。这事情给走南闯北的张謇先生心里产生了巨大震动，无工不富，或许这是他不当“状元宰相”，遂涉足工业招收大批农民来纱厂的缘起。（据《走进百年博物苑 认识张謇企业家精神世界》2020.12.15江海明珠网）

与上海仅一江之隔的南通，是在光绪末年将黄包车由上海引进南通的。清末民初，南通也学上海，为防在夜间灯火昏暗中速度较快撞伤行人，营运的车亦均漆为黄色，故称黄包车。据《南通交通史》第七节“陆运工具的改进”载：那时“用于营业的有600多辆，南通设有车行9所”。继而海门、如皋、海安、掘港等地，也有人先后购置黄包车用于营业。那时不但黄包车有人管理，运价也有规定，如市区西门、东门到南通医院，都是0.8元等。开始时，多年来习惯于坐独轮车的张謇先生，觉得黄包车价稍贵些，一次与友同去办事，友人要叫黄包车，张謇先生婉言说：路较近，你先行，我走了去，一会儿就到。亦可见其生活的节俭。当然后来张謇先生也制备了在市区里使用的一辆黄包车，并“特加上像轿式的外装置”。（南通市政协编《南通掌故》P344管劲丞文“张謇的代步工具”）

徐海萍先生《回碧楼文谭》里有篇“坐包车上学堂”说：“1919年以后，资产阶级和高级公务人员包黄包车的渐多，就用包车送子弟上学，省立七中（即后来的南通中学）门前常有包车停放在那里。”黄包车又叫人力车，实为卖命的苦力拉的，南通车夫的标配是脖子上耷拉着一条毛巾，随时用于擦去汗水。严寒酷暑、风霜雨雪，哪天不拉，哪天就没吃的。不能病，更怕老，老了便拉不动车了。就说年轻力壮时，拉得动跑得快，也要夏天晒脱一层皮，冬天裹着汗湿的衣服在冷风中吹，还要被坐车的人当驴催赶。由于黄包车方便了百姓出行，南通各县也发展迅速，拿如皋来说，“1933年县城有黄包车220辆，其中租用营业车180辆，自备营业车20辆，自备车20辆，车夫为城市贫民。”（《如皋县志》1995版P311）

黄包车夫因工作需要，必须天天健步飞跑，亦使他们成为脚劲十足的运动健将。“民国18年（1929）4月22日，黄包车工人丁全在五县民众运动会上，夺得800米、1500米两项冠军。”（《南通市志》2000版P2279《体育——第二节职工体育》）真是昔日南通黄包车夫的荣耀。

20世纪50年代初，我亲见南通黄包车还很多，也乘过几次黄包车。我的姨夫周子怙先生，因幼年患小儿麻痹症腿残疾，但他脑筋灵活，数学、会计、绘画、诗文精通，不问早年他去南通贫儿院、甘朝士印刷所，还是后来的韬奋印刷厂上下班，都是订好黄包车早晚定时接送，且从来工作单位没有补贴，全是自掏腰包，也是不小的一笔家庭开支。

我遇到多年前老家东北水关桥巷的邻居黄明聪先生。他1948年生，为市油漆厂退休工人，退休后仍继承父业，不过不是拉黄包车，而是踏三轮车。其父亲名黄连元，20世纪40年代是南通“黄记”黄包车行的老板，共有黄包车12辆，除了自己拉之外，还租给人用。1970年去世。黄连元算小老板，稍许有点钱的。他于家中排行第五，众称“黄老五、能吃苦”，行业内有绰号“小汽车”。因年轻时身体好、脚下有劲，奔走风快故名。那时他的车行有固定起发车的地点，设在南城门口，市民习惯叫车都到那儿，出车后回来也停到此处。

平日黄包车拉的多是医生出诊、教师家访，也常拉病人上医院，更有拉死人的事。有从医院拉回家的尸体，有从家中拉到法轮寺火化的，在行业内有个心照不宣的术语“拉哑巴”，每次要把顶棚拉出遮掩住，前面帘门挂好边角封实不让外人看见。因尸体僵硬，斜放着会滑下，必须用粗麻绳绑紧其腰部，或叫家属陪着夹拉牢固，而且要小声细语秘密不让外人知道，要是晓得了活人几天不肯坐拉过死人的车，黄包车的生意就没有了。

黄包车拉死人，费用要高得多是肯定的，南通习俗双方要协商，除正常车价付款，还要另包喜钱，至少是车价的三五倍。旧习俗是在死人上车前，要用笤帚扫一下车，并放鞭炮；送毕还要重复笤帚扫、放鞭炮，扫除晦气。而且是悄悄地做，不能让其他人晓得。在民国时用黄包车做花轿，当然是大张旗鼓，换上新的油布篷，门帘布上贴有喜字，车夫要洗澡后穿新衣戴新帽，车把头上挂红花，前面锣鼓唢呐齐鸣、后面随行队伍长长，起步到达都要大小爆竹放得惊天动地，车夫特别卖力，喜钱红包收入丰厚。

南通市区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由于脚踏三轮车、自行车、汽车很快增多，黄包车自行淘汰。如皋较迟些“1966年停用”。（《如皋县志》P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