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爸爸倒好的。生在六月,荷花盛开。弟弟也好的,他有牡丹开。只有我不好,生在八月,开桂花。小姑姑是四月,开蔷薇。野蔷薇我见过,一股野气,斜在河岸边。开白花,远远地,疏影横斜。
一个月份对应一种花,生在哪月就对应哪种花。西边邻居家的小伙伴建平,对应菊花。她生日在九月,也好的啊,至少比我好。菊花虽然有一点寒气,也没有什么香气,可人家毕竟是花朵,灿黄灿黄的,花朵还很大。
只有我是不好的。我的月,是桂花。为什么要把我生在开桂花的时候,桂花最不美,根本就不算花。瞧它那样子,一坨坨地蹲在枝头,哪里有一个花的样子。一簇一簇缩着,简直惨不忍睹。
香气扑鼻又如何?不美。美是比香更重要的东西,当然选择美啦!
难怪自己不好看。对应桂花吗,能好看到哪里去?有时候又想,因为桂花有香气,所以自己才有那么一点灵气的吧?桂花就是不好看有香气的。生在桂月的人,也是不好看有一点灵气的。灵气是一个人内在的香味。因为没办法呀,长得又不好看,再没点灵气,那简直是一丁点存在的必要都没有的了。
可是要灵气做什么呀!我还宁可自己好看一点。灵气不灵气有什么要紧,好看才是顶要紧的,不好看灵气再多都没用。
十几岁在如皋小城念师范。古老庭院里桂花敞开,闻是真好闻,香气一直扑到人的鼻子来。秋天的校园,仿佛因此变得宽大而长远。然后又怎样呢,仅此而已,我还是不觉得桂花有什么好。
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桂花有点好了。大概是前几年住绿城的时候吧?这地方,像是有山阴气。小区里的树木,自然是打理得极好的。种种繁花里,有一种,就是桂花。
一到秋天,桂花那个香气啊,夺人心魄。它不仅往人鼻孔里钻,也往人心眼儿里钻。香气欲沾衣,说的就是桂花。人打桂花树下经过,香气会沾在人衣裳上,跟着人回家。
有一段时间,顶讨厌小区里做卫生的阿姨。满院子溜达的桂花香气,都被她们摘到篮子里,一边摘一边拉家常。桂花像一些无辜的小鸟,被捕获、被制作。被做成桂花圆子,吃进孙子们的肚子。香气在枝头瑟瑟发抖。
好几次,我忍不住,让她们不要摘了。她们说,反正不摘也会掉,还不如摘了吃下去呢。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又能说什么呢。抱香枝头死,我不好对她们说的。
我后来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巫术。书里有一种游魂,会夺舍。夺舍就是一个人的魂魄占据另一个人的肉体。
有时候,我会想,桂花也会夺舍。好多秋天里的人,都被桂花夺舍了。好多秋天里的人,被桂花夺舍了自己都不知道。桂花不仅会夺舍,还会夺梦呢!桂花的香气,钻进人的梦里。桂花的香气,沾染了秋天的梦境。
往往会醒在桂花香气的午后。窗外望去,秋天这么好。香气像一条逶迤的长带,搬运一块块甜蜜的蛋糕。驮在蚂蚁的背上。一块一块的,驮到人眼前。秋天蓝,清澈。香气缭绕、氤氲。天地之间的距离,变高了、远了。有点空旷,有点安谧,有点甜。
秋天这么好,充满了香气喜悦和希望。我的心房在鼓荡,秋天装满了我的心。我开始变得香起来、高起来、远起来。阳光照亮了我的房间,这是午后的带有桂花香气的阳光。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事物,都被桂花夺舍了。云朵在天空流动,鱼在湖水和人的眼睛里游。桂花的香气,像一个长长的队伍,走在人间。秋天用香气和月光写情书。香气像银子一样,铺满收信人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