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
老曹今年57岁,是我老家的一个木匠。我妈家的老衣柜、樟木箱子、洗脸架,都是曹木匠做的,我妈一直舍不得扔掉,她说,看见这些老家具,心里觉得暖和。
曹木匠10多年前进城居住,那时还去做木工活,但很快大家都用现成家具了,他失去了本业,改为找点其他杂活做。老曹热心肠,楼上楼下家里修修补补的事儿,只要一声招呼,他就去了。
老曹同我关系不错,可以推心置腹。他说妻子患类风湿,养老钱还是自己攒着安全,尽量不给后人添麻烦。我问他到底有多少积蓄,他吞吞吐吐好几次后,才告诉了我真实的数字。老曹握着我的手说,我信你,可别告诉我那两个儿子啊。
老曹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很争气,研究生毕业以后在珠海工作;小儿子在城里一家银行当保安,我每次去那家银行办事,这性格憨厚温暾的小子都要给我抬起右手敬礼,我对他说过没必要这么客气,都是老家一个村的人。他儿子诚恳回答,你是我们单位尊贵的客户,必须的。
老曹的忧虑突然重了。
他告诉我,大儿子想换房,开口向他借20万元。老曹跟他说:“你以为我是提款机啊,你弟弟当保安,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块钱工资,我得照顾着他一点,你出息大,还啃我啊!”这是老曹这么多年来,跟儿子说话语气最重的一次。
老曹说他花在大儿子身上的心血,确实比小儿子多,供养他上大学、读研究生,儿子准备结婚时还给了他16万元钱。儿子说,爸,你们今后养老,来珠海一起住吧。但老曹说他住不惯,出门一眼望出去,心里没法亲近。
有时候往往是最亲的人,遇到了无法面对的尴尬。大儿子找老曹借钱的那天中午,老曹草草吃了一顿饭就躺在沙发上打盹,他突然感觉对不住大儿子,就打去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再说。儿子回来了,父子俩喝了一场酒,老曹拿出13万块钱,说,知道不多,但也就这点了;剩一点钱,我和你妈养老还要用,你弟弟工资低,我还得照顾一下。大儿子说只是暂借,很快会还的。老曹无力地说,谁要你还啊,今后我和你妈走不动了,躺在床上,你得给我们打电话。儿子眼里噙着泪,说,爸啊,怎么会呢。
那13万元钱,是好几张定期存折当活期提前取出来的,城里每家银行的利息,哪怕相差到几十块钱,老曹都计算得清清楚楚,那几张存折,都被老曹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老曹这拉了一辈子磨的老驴,现在还停不下来。他还想要小儿子生二胎的,小儿子说,爸啊,我们把这一个孩子好好养着就行了。
连接孩子的“输液管”,还拔不下来,一直扎在老曹的心坎儿上。患类风湿的妻子有时下不了床,疼得龇牙咧嘴,老曹恨不得自己锯掉一条腿给她。
老曹现在跟小儿子一起住,他和我说今后一旦动弹不得了,或遇到个啥病瘫痪卧床什么的,就和妻子去郊区便宜的养老院住。他去考察过几家养老院,算来算去,觉得做最坏打算也勉强够了。但小儿子一家还是让老曹操心失眠。
老曹说几家乡里亲戚家事也跟他差不多。大家都说,都还在给儿女攒钱呐;儿女们的孝顺,就是过年过节回家一起吃顿饭,或者打个电话回家。老曹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出一丝慰藉的神情来。他又补充说,儿子孝顺,大儿子刚快递回来几盒老年人补钙的保健品,还给他妈买了一些治类风湿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