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瑜轩
当你在湖面上,看见荷花开了,夏天就尘埃落定了。
含苞小荷藏于田田荷叶间,绿肥红瘦,不易察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上头”,平白两句诗,寻常一番景,却动人。
除了蜻蜓外,还有蛙鸣的助阵。那一声声曾经留在童年记忆里的热烈鸣唱,在夜色里,在空气日渐清冽的启东城再度响起。有时是三两声的相互应和,有时却是不约而同的齐声合唱,原本静谧的荷塘顿时有声有色。
荷花盛放时,鲜亮、硕大、饱满,衬着浑圆青翠的荷叶,一切是如此恣意而明媚,像极了张扬的夏天。一湖碧水半塘荷,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从诗中走了出来,在眼前迎风摇曳。西湖毕竟远在杭州,这近在咫尺的家乡荷塘,较之“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六月西湖,又何曾逊了半分神韵?
夏天阴晴不定,刚刚还烈日当空,一场雷雨说来就来,雨后初霁的荷塘,切换了另一种风格。荷叶上,荷花花瓣上,一颗颗露珠晶莹,含而不落,像欲说还休的心事,楚楚动人。李贺所谓“芙蓉泣露”,便当指夏日雨后的荷花吧。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清晨或黄昏,邂逅这片荷花,你会感觉胸中俗尘被荡涤一空。暑气渐消夜风中,那隐隐约约的荷花香,像一首隽永的民谣,你所有疲惫都在这一刻被轻轻安抚,世界变得无比清凉和安宁。
然而,荷在骨子里其实是疏离的,它们选择长在水里,而非岸边、道旁,天然与红尘隔着一段距离。“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洁身自好。
所以,相比采摘寻常的花,采莲则大费周章。须有一叶扁舟,撑开被荷叶层层叠叠覆盖的水面,去寻那最明艳的一朵。曾一直不解,汉乐府中写采莲,写到“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也就罢了,却偏偏又不嫌啰嗦地写了“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四句,如此东西南北一唱三叹,有何深意?后忽就明白,夏天是不需深意的,汉乐府也不需要。夏天是浅显易懂的,是无限自由的,像一条游弋的鱼,不知归途,无问西东。反正,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
在中国文人眼里,荷自有风骨。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句句是写荷花,却又字字在写文人的傲骨与胸襟。并且在诗人看来,荷之美,绝非单单诉诸视觉,它还是一种可以用来“听”的植物。“留得残荷听雨声”,听的是繁盛过后的侘寂,是流光飞舞,季节轮转,品的是那一幅水墨画,以及中国人骨子里被诗词浸润着的倔强审美。
晴时潋滟,雨中空蒙,这个夏天,一定不要辜负这满湖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