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那个叫浪浪的人

◎朱洪涛

很明显,这不是他的真名。但,我们都这么叫他。亲切、干净、简明。人却不浪。

第一次到他的宿舍,用一片狼藉形容毫不过分,应该是我见过的最脏的研究生宿舍。浪浪忙着收拾东西。嘴里叫着:“站着干吗,坐,坐。”我环顾四周,浪浪似乎忘了一个事实:下脚的地方已经很逼仄,坐的地方实在没有。有的话那堆书可以坐坐。

他扬了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想着到校外饭馆吃个饭。我侧身走出去,踮着脚跨过了脏兮兮的走廊。毕业季大概都是这样。下得楼来,我突然发现浪浪这栋宿舍楼的垃圾堆里竟然有一个人形充气娃娃。我惊呆了,听说南方风气开放,但未曾想大学校园里已经开放到如斯地步。边上的浪浪若无其事地越过,留下愕然不解的我。

后来我们成了同事,成了光荣的高中老师。他教历史,我教语文。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到了深圳。在鸡飞狗跳的日子里,我们昏昏然教着书,我们实在太困。闲暇的日子里,我们群聚浪浪的宿舍闲侃胡扯。说着说着就聊到他桌上横七竖八摆放的那些历史书,又是感叹又是抨击,仰天长叹虽则没有,心底里一丝不甘却时时吐露。

浪浪的那张廉价床被我们轮番轰炸。缺觉的我们聊天是躺着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浪浪皱巴巴的床上,聊着不荤不素不咸不淡的话题溶解刚工作的生疏感。我和浪浪偶尔会并排歇在床上,脚掌抵住墙,歪斜着聊钱穆聊杨奎松。知识的意趣便在心里横斜生长。我顿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让我很奇怪地想到抗战时期唐德刚在重庆中央大学读书期间经常泡茶馆,和一帮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侃天侃地,边侃边喝茶,喝多了,便桶就放在茶馆后门边上,大家齐刷刷溺在里面。最后侃高兴了就拍拍小肚皮唱起“我本是卧龙岗上一散淡的人”。唐德刚间或些许夸张,精神的意态是真实的。在深圳的那个角落里,我们干的事庶几近之。

难得的休息日,除了侃,还剩下吃饭和逛。吃饭最随便,找个离学校近的馆子随便对付一下就行。有次我们吃完饭往学校方向返回,浪浪忽然想剪个头。我也正有此意。看了路边上几个理发店,我看一家正好没人,准备推门而入。浪浪连忙拉住我,使了个眼色,“赶紧走。”我又瞟了几眼,发现果然不对劲,原来是一家不干净的理发店。浪浪的眼睛平常总是眯着,眼力却不拙。这次我可是领教了。

单身青年的日子非常单调,出去逛都是三五成群。坐在那堪称深圳里程最长的公交车里,我们聊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也许什么也没聊,上车就睡,睡醒了还没到,就开开眼,看看山看看楼。反正总会到的。浪浪老是一个小黑包不离身,不是斜挎就是紧放胸前,好像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大概是他习惯使然。

我们都是乡村青年,我们都是彼此生活里的过客。闭目一想,好像有些黯淡。生活里的过客好似流星,匆匆而过留下更黑的暗。但我不主张消极,我和浪浪,浪浪与我,都是彼此生命中溶解生活的穿心莲。

2023-06-21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40142.html 1 3 那个叫浪浪的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