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晨
那天席间,我问物理刘老师,曾教过我两年语文的杨云老师近况如何时,得到的答复却是他大概在2010年前后就已从学校辞职了,以后就没了音讯。我的外公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高中语文老师,杨老师是外公的学生。机缘巧合,杨老师又成为我初一初二的语文老师、班主任。
2001年夏天,我这个父亲嘴里的“不争气的小畜生”开始了三年的如中生活。
入学第一天,除了认识了班主任、教历史的杨增荣老师外,我还认识了满脸笑容的另一个杨老师。我永远记得他拿着课件、歪着脑袋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杨云”。杨老师说,他不太会说普通话,头有点歪,小时睡觉害的,如皋话称“恰头”。“你们可以喊我杨老师,也可以喊我老杨同志。”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老杨同志在讲鲁迅先生《故乡》时读一段课文:“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我愕然了。‘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讲到这里,老杨突然冒出一句:“此女是魔鬼身材!”顿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何时从父母那里听过这种潮流语?多新鲜!从那时起,我凭借着从小在新华书店长大的经历,也许还加上外公的缘故,成功混了个语文课代表,成了老杨同志的“嫡系爱将”。
初一下学期开始,在一众学生家长的要求下,老杨同志成为调皮捣蛋班的班主任,我这个语文课代表也开始频繁出入老师办公室,开始了和老杨同志谈古论今、没大没小的友情岁月。
记得有一次,我写一篇关于曹操的文章,正在老杨办公室和他讨论。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和他说:“老杨同志,我给你取了个绰号,关于你聪明的脑袋。”老杨头一歪:“说说看。”之前我就知老杨崇拜周润发,时不时也整个周润发式的发型,我估摸着他正想着我取绰号夸他。我坏笑着说:“你看,国外有个名建筑,叫‘比萨斜塔’,你脑袋也歪的,叫‘比萨斜头’如何?”杨老师方才知我拿他的“恰头”开玩笑,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臭小子,竟敢拿老师开玩笑,这千万不许在班里传,老师的形象还是要维护的。”我永远记得他那假装气急败坏的夸张表情,让我乐了好久。
老杨同志是个烟鬼,一口黄牙。我在交班级作业给他时,随手就把他的红塔山香烟给顺了,对他说:“老杨少抽点。”老杨却不紧不慢地吐了个烟圈,侃侃说道:“鲁迅也好、毛主席也罢,都是老烟枪,自古伟人都这样,抽烟伤肺不伤心。”忽我又心生一计,假装打小报告:“老杨你知道吗,班里有同学也抽烟,说都是跟你学的,还趁着课间偷你的烟抽。”老杨顿时怒目圆睁:“这还了得!是哪些小兔崽子?速速招来。”我说:“这样,老杨,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在班级举办一场关于青少年是否应该吸烟的辩论会,我来组织四人做正方(反对青少年吸烟),另外组织四人做反方(支持青少年吸烟),我想用这场辩论会来教育大家比你单纯骂人要好。”辩论会的举行获得意外成功,我则一举拿下最佳辩手。后来,同学戒烟没有我不知道,但老杨抽烟的频率真的少了,随之替代的是那搪瓷杯泡的茶。
初二那年,非典来了。那天,老杨紧急开了班会,反复强调,寄宿生不许离开学校,走读生必须两点一线,生命第一。寄宿生反映,兜里没钱了,当时都是家里按星期或按月给生活费,我们班有一半都是寄宿生。我不知那年头老杨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我只知他把兜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每个寄宿生给了一百元,说不够再找他拿。我看出了一个班主任的担当!
但好心当成驴肝肺,臭小子们辜负了老杨的好心,拿着老杨给的钱偷摸溜出学校去网吧打游戏了。那天,老杨骑着他的破自行车,满如城的黑网吧、游戏厅抓他的学生。不幸的是,我也是其中之一。那天他真火了,抓了十二个人,打了十一个人一人一嘴巴,最后一个我,他手抬起来,悬在半空中,却没打下来,只是狠狠揪了揪我的耳朵,也许他看到了我眼角的泪花,我心里清楚他舍不得打我这个一直喜爱的学生,可我让他失望了。
因为杨老师打了人,闯下大祸,有家长告到了校长那里,要求严肃处理。初二结束,老杨就被调离我们班,去了高中部。初三时我去找了杨老师两次,一次是因为有道语文题目我不会,就利用晚自习跑到高中部找老杨咨询,老杨愉快地给我解答了。还有一次我因为和父母吵架,饿了肚子,跑去找老杨借饭卡,老杨二话不说,请我在如中大食堂吃了一顿红烧肉,那顿饭太香了,一直香到现在。
初中毕业后,我考取了外地学校,离开了如皋,再也没见过歪头的杨老师,这一晃,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