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毛毛

从五月开始，虫子们就开始鸣叫。在所有的天籁中，虫鸣是最低调、最不起眼、最不引人关注的了。很多人都以为虫子在白天是不叫的，到晚上才叫，这是错误的，虫子白天也叫，只是白天过于喧闹或是你过于忙碌自己的事，听不见它的声音而已。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可前几天，我在一条僻静的乡间公路骑行时，发现路两边的草丛里、树林里、池塘边……到处都弥漫着虫鸣的清音。

虫子的叫声给我以清澈透亮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它们总是在绿色的植物中传出，也似总带有清新的绿意，宛若流过青苔和水草的潺潺小溪。老家就在长江边，楼下是一片荒芜的还没开发的江滩，杂草丛生，可这儿却是虫子们的天堂。家周边的环境并不宁静，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马达轰鸣，但夜晚毕竟是相对安宁的，还是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虫鸣，连呱呱的蛙声也不能掩盖它们。它们的声音是如此的绵密，就好像一大张绿色的声音之网在江滩上轻轻地抖动。

听虫鸣，最好还是到乡间去，我有两次很好的听虫鸣的体验。一是在成都旁边的五凤溪小镇，朋友把我安排在哲学家贺麟的故居住宿（那儿是可以住宿的）。那是个大树繁茂、绿水环绕的幽静所在，当晚又下起了小雨，我坐在露台上，喝着绿茶，听雨声夹着虫鸣，雨声淅淅沥沥、虫鸣绵绵密密，感觉自己像坐着一条小船，荡漾在微波起伏的湖面上，那真是一种美妙绝伦的感觉，人文的、自然的美好交汇在一起。

还有一次是在浙江桐庐，我住在美丽的富春江边的一个叫茆坪的村庄里。那晚与老友相聚，喝了不少酒，倒头就呼呼大睡，半夜醒来，头痛欲裂，起床喝了杯水后又睡不着，而这时，虫子们来安慰我了。我住的民居是在一个山坳里，四周青山环绕，窗户外面不到两米就是山坡，山上长满植物，而那些虫子们的清音仿佛是从山上流下来似的，汇聚到我的房间里，又钻进我的脑海里，一丝丝一缕缕地抚慰着我疼痛的神经，于是，我又在这抚慰中继续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精神依然振奋。虫鸣能解酒，这应该是我的一大发现吧。

我们一般对虫子们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哪种虫子叫出哪种声音，不是专业的学者，一般人是搞不清的。我们听到的虫鸣基本上都是那些看不见的演员们的合奏，我们听到的大多是交响曲而非独奏。但我却有个机缘和一只虫子单独待了一夜，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样子，但它的声音却总是回荡在我的脑海里。那夜，我在单位一楼值班室，暴雨如注，窗外电闪雷鸣，我熄了灯正准备睡觉的时候，一只虫子跳到窗台上开始鸣叫。窗户上有纱窗，又有窗帘，它是看不到我的，但我与它只隔一个床头柜的距离。也许是大雨惊扰了它，那一夜它都高声鸣叫，叫声是那么明晰清澈，带着勃勃的生命激情。那一夜，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面山崖下的潭水，而它是从崖上奔涌而下的一线激流，向我灌注那么多大自然的清明和高洁。

我珍爱虫鸣，它是大自然最低处的声音，也是最接地气的声音。它似乎是为我们这些最普通、最平凡的人准备的。这个世界虫鸣的声音越多样、越繁复、越清亮，我们这个世界就越安稳、越和谐、越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