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当年，周作人应约写过一篇征文，谈“一年中的爱读书”。他的首选是日本民艺学之父柳宗悦的《和纸之美》。该书为私家印制，仅刊行200部，有作者亲笔签名。书内收文章3篇，加上后记，仅占36个页面，但书中附有22种和纸样本插页，均为实物原件，十分珍贵。前些年，《和纸之美》出版了中文译本，插页都更换为和纸样本的照片图像，而非实物，令诸多购书者大失所望。确实，就直观感觉而言，文字不如图像，图像不如实物。

近日，读江澄波口述自传《书船长载江南月》，得知他此前也曾制作过类似的“实物书”。那是20世纪50年代初，江澄波与父亲江静澜一起经营古旧书店文学山房。他们看到潘承弼、顾廷龙合编的《明代版本图录初编》，觉得照片的效果不及实物，决定利用明代原刻残页装订成册，这便有了所谓“实物书”《文学山房明刻集锦》。

文学山房店里当时存有许多明刻残本，江氏父子从中挑选160余种，将其拆开。每种一页，按经史子集排序，再加以版本鉴定说明。这样总共配齐了30余部，每部装成4册。他们请顾颉刚作序并题写封面签条，请顾廷龙书写内封书名，装裱成书后，向国内多家图书馆投寄征订单。很快，书就被订得差不多了。

顾颉刚在序文里称赞此书：“俾研究版本的学者得实物之考镜，不第刻式具呈，即纸张墨色，亦复一目了然。”沈津早年师从顾廷龙研习目录版本学，也曾调阅此书，细细揣摩。他后来追忆说：“这种版刻单页实物对鉴定明代版本最为有用。由于是实物，各种朝代的版式、字体、墨色、纸张一目了然。”

但如此制作“实物书”的行为，也遭到一些非议。有人举报他们“破坏文物”，上级部门前来问责，予以批评。结果还算好，只是按定价收购剩余，未有其他处罚。可原本计划的续编《清刻集锦》，从此再没有下文。

20世纪90年代，江澄波第二次受邀到北京讲授“怎样鉴别古籍版本”。为了让学员“一目了然”，他又故技重施，准备了几十种明版残页，装订成册，作为“标本”。另外，他还准备了一本纸样册，展示明代白棉纸、竹纸，清代开花纸、红泥边纸、连史纸、油光纸等纸样，供学员观鉴、辨认。使用实物教学，自然效果很好，颇受欢迎。可惜，这两本册子是特制自用的“孤本”，没有批量制作发行，外界无从得见。

周作人当年感叹道：“中国虽说是造纸的祖师国，我们却不曾见过什么好纸……”如果多几个江澄波这样的有心人，多制作一些这样的“实物书”，就不必羡慕什么“和纸之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