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有一天，正在上大学的侄女雅琪从公共浴室回来，听到虚掩的门后，室友们在议论她，给她起绰号“赠品达人”，细数这三年雅琪随手送了她们多少赠品。雅琪买酸奶、买泡面、买螺蛳粉，甚至买100%的冷链杨梅汁，仿佛就是为了得到那些赠品，再把它们随手送人……雅琪没想到在室友眼里，她把她们“当自家人”的行为会十分可笑。那一天，她心头发堵、喉头发紧，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尴尬得进不了门。

雅琪找到我，控诉室友们误解了她的好意。雅琪向我展示赠品的照片，让我评理——像水晶半球一样夺目的玻璃碗、色泽深沉的大漆筷子、勺柄上雕刻着青蛙头的不锈钢勺子、与螺蛳粉捆绑赠送的烧瓷发簪，还有曾跟5包泡面一起捆绑的带硅胶盖子的玻璃密封盒，哪一样上不了台面了？玻璃盒上的硅胶盖上还专门设计了出气孔，这种玻璃盒可装冷饮，也可装热水，既可以泡面，还可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为什么仅仅因为它们是赠品，就受歧视呢。是的，当代版的买椟还珠故事，讲的就是她了——很多时候，她是看到赠品可爱，才把酸奶买回来的呀。

我思量好久，对雅琪说：“你的道理固然不错，但直到今天，赠品给人传递的心理价值，与正品依旧不同。赠品仿佛是酒店大堂里准备的糖缸，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薄荷糖与话梅糖，又仿佛你在直播间买护肤品获得的一堆小样，虽然10个小样的量也抵得上一个正品了，而那些糖果与你从礼品盒中倒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两样，但很显然，你不会拿着眼药水大小的瓶子去送人，也不会从口袋里抓出三两颗糖果来，作为郑重其事的礼物。在礼仪上，我们通常会默认赠品与简装、临期、无偿获得等要素相关，因此，也会默认赠品应当自用。”

雅琪的脸上，浮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几天，雅琪去买了一个青花描金盖碗，郑重送给了那个爱喝茶的室友。室友接了，当下就泡了一包正山小种。见雅琪正在偷瞄，室友笑着说：“拿个杯子来，我分你半盅喝。” 雅琪伸手去书包里翻杯子，却发现自己的水杯留在了考研自习教室。她四下张望，忽然眼前一亮——她拿出了那只插放废旧牙刷的赠品杯子，流水冲洗，一丝不苟地以开水烫杯，接了室友的半盖碗红茶。她对光观察，透过锃亮的玻璃杯，品质上好的茶汤明澈又浓郁，红橙色的茶汤表面长出了一圈毛茸茸的金晕。

不知为什么，这次同饮红茶后，雅琪与室友之间微妙的尴尬气氛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又可以在寝室里，与室友互相用吹风机吹头发，倾诉各种苦恼与心事，也获得某种支撑与依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