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新米下来时，玉米和黄豆还在田地里蓄着，这些庄稼，一定是要在主粮归仓后，才会粉墨登场的。

一场稻收，人们一个个像散了架的骨头，总也直不起腰身。几个老年人宣称他们骨子硬，对身体没啥影响，还在稻场上忙着。七奶奶爱说：“现在人就是娇气，不就是一场农事吗？有啥可歇的。”但说归说，她有时也咧着嘴，一瘸一拐地走着路。

也是，干活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歇下来，哪哪都疼。

“酒是陈的香，米是新的鲜。”“麦吃陈，稻吃新。”新米一出来，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迫不及待用新米下锅，以香喷喷的新米饭、新米粥，为劳累的家人“疗伤”。

第一次碾米，家家户户都先打一袋，尝尝鲜的东西，点到为止。于是，村东头的碾米房便排起了长队，准确地说是稻包排起了长队。自家的蛇皮袋，都是认识的，往那一放，就不用管了，只等着吃新米了。

祖母早早地煮了新米饭，远远地，就可闻到浓郁的香味。

我们家的第一碗新米饭肯定是给父亲的，他是我们家的大脊梁、主心骨，只有他先吃，我们才能动筷。这是一种仪式，也是我们家的规矩。不过，父亲对这规矩总是不能适应，碗一端到面前，他就招呼我们一块吃。我们自然是高兴的，新米的诱惑早已进入我们贪吃的心，父亲的米饭还没扒到嘴里，我们就开吃了。

“真好吃呀！”弟弟拖着长长的鼻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闷声闷气地说着，甚至没顾上吃菜，他已经扒了两碗进肚子。

富贵老爹说他家的稻子没有晒好，打出来的米碎，新米饭没有别家的整齐。但他并没有骂他那个“愣头青”的儿子，只说味道是一样的。是啊，一样的心情，一样的香甜，一样从平淡的岁月咀嚼出自家的滋味来。

也会有赶不上碾米的，煮好新米饭的邻居一知道，就会把白花花的饭送过去一起分享。好多人都送，这样没碾米的反倒桌上新米饭更多，吃都吃不完。这种乡情，比新米还香……

我们家小孩子盼着吃新米，不仅仅是为了尝尝鲜，最主要的是馋祖母柴火灶上的那一锅金黄香脆的锅巴，这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手艺，嚼起来“咯咯吱吱”直响。上学时带上一块，边走边吃，连整个秋天都醉在这满口的香里。

这个时节，城里的一些亲戚也会赶来，半是帮助秋收，半是来寻两袋新米。他们的心里，早有新米的香味在飘荡了。

我曾经跟着大人到城里卖过新米，一大挑子新米往那一放，不用喊，就有人上来看看闻闻，然后很快被抢光。刚刚脱去外衣的稻米，冰清玉洁、自然清香，谁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