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我在外面办事，准备回家时无意中看到一家理发店，想起来快要过年，也该理个发，就走了进去。

店里有货架，陈列了不少商品，理发的老头儿兼售货。虽然陌生，但他还是一边理发一边和我闲聊：“你不像种田的，应该有退休金，每月该有两千吧？”我“嗯”了一下。不想他有些得意起来：“我每月退休金也有两千多。你看我买卖、理发两不误，加起来，每个月比你多五六千。”我从前面的镜子里看到他的神情，自鸣得意之外似乎有那么一点对我的瞧不起。

其实刚才，我是去银行存钱的。柜员递给我一张单子，忽然冒出一句：“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她把我当文盲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她。我虽然是个老教师，但一贯不注重外表，头发白了、胡子拉碴、牙也掉了一颗，穿着更随意，一看就是个乡下老头，很有可能确实是不会写字的。我笑嘻嘻地说：“自己的名字我还是会写的。”单子递进去以后，对方又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你写的字，你是有文化的。”

银行柜员对我产生疑问，跟文化有关，跟财富无关；在理发店，理发的老头瞧不起我，这就有拜金的意味了。不过，有必要告诉他，我的月收入比他高得多吗？他瞧不起我，并不会影响我挺拔地活着，更影响不了我的好心情。

想到1971年的夏天，父亲带我进了他工作的县城。父亲上班，我闲得慌，就跟着几个城里的少年去游泳。结束后，我热心地问同伴：“明天还来游泳吗？”得到的回答却是“乡巴佬”！这三个字就像一根刺，直接刺中了我年轻的心脏。热血瞬间上涌，我握紧了双拳，可是我知道他们三个熟识，都是城里的，我只要动手，肯定吃亏。

我开始认为：要活得有尊严、有体面，我得成为城里人。但城乡二元的户籍制度，如同一堵高墙挡住我变成城里人的路。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人的意料，几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走出农门，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大学毕业后我到乡镇中学教书，有了城镇户口。但不久我就发现：这事跟是不是城里人没什么关系，只要生活在世界上，总会有各种人以各种理由看不起你。这几十年经历了太多的人与事，我想通了，心态也越来越好。别人骑马我骑驴，回看还有挑担的。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比自己强，也总有人比自己弱，捧高踩低都大可不必。摆脱心理上的种种羁绊，才能活得自由而舒心。

理发结束，该付钱了。老头儿说：“其他客人，收12元。看你手头紧，就给10元吧。”哈哈哈，瞧不起又附赠同情分，这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