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崇俊

最近，搬办公室整理抽屉时，发现了一只U盘，插上一看，原来是几年前，早期“海默”的王世襄主任医师送给我的大量的“心脏病诊治经验”资料之一。当时，因为工作繁忙未及细看，现在正好有时间点开来认真学习。

盘中有大量“心电危图”的鲜活病例，是他和南通一院资深电生理专家黄建飞在临床工作中观察、探索、总结出来的，指导临床医生如何识别隐藏在心电图背后的巨大风险。在这些资料中间，我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非常珍贵的文件：《王世襄回忆录》。

回忆录是以PPT形式写的，总共448张，其中，有许多的空白、重复和错误，可以想象他老人家当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我点开来看了一遍，热泪盈眶，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王世襄主任医师浮现在我的眼前。

王世襄原名王香，自幼聪明好学，小学二年级作文《我的母亲》获“甲等”，贴在墙上，令他“至今难忘”。初中毕业，他被分配读速成师范，后与同学互换读“卫校医师班”。毕业后，他被分配至如皋县九华卫生所，后调县人民医院，几经周折调到南通中医院，途中被第一人民医院截胡，创建了急诊科……

王世襄是我的老师。那是1982年，我在如皋人民医院实习，王世襄已是该院内科主治医师。他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高高瘦瘦的个子，每天上下班总是“若有所思”地微微弓着腰、低着头，急匆匆地走路；而走在他后面的外科蒋主任永远是“目中无人”般昂首挺胸、阔步前进。这就直接导致了我后来一直想做个外科医生！

王世襄学历不高，但不影响他成为一方名医。彼时的他，已经拥有“王大胆”的称号。他在回忆录中记录了许多“大胆”的工作，令我拍案称奇。

20世纪50年代末，没有B超和CT，看病全靠医生视、触、叩、听。一例病人肝肿大，疼痛，在外院诊断为“肝癌晚期”。他经过反复询问病史和仔细体格检查（其实就是手摸），认为是“肝脓肿的可能性”比较大。在病人床边，他在没有任何辅助定位的情况下，徒手实施肝穿刺，一针见脓，抽出500多毫升。最后，病人痊愈出院。

县人民医院不同意他再考大学，20多岁的他为了能参加高考，自请下乡工作。在东陈卫生所工作的一个冬天的狂风暴雪夜，他遇到一例孕妇“胎儿窒息、死胎”，命悬一线，他“容不得多想，果断动手”。而他的底气仅仅是在县人民医院“兼做过一段时间麻醉师，看见过接生和难产手术”。他煮沸消毒了仅有的几把手术器械，将死胎取出，保住了产妇的生命。他写道：“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真是王大胆。”

试想一下，当时在一个简陋的卫生所里，如果是我，作为一名无助的年轻医生，会不会惊慌失措？想不想采取最稳妥的办法，让家属用门板将孕妇抬到县医院？

王世襄之所以成为我心目中“伟大的医生”，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王大胆”，而是因为他对病人大爱无疆的胸怀，他对医术刻苦钻研的精神。

苏北第一例流行性出血热的病人是如皋人，病情凶险，很快休克，专家会诊也不能诊断。就是因为他认真阅读医学杂志，发现有类似的病例报告，然后就端着病人的尿盆仔细、反复观察，终于发现了“尿膜”，从而得以明确诊断。

患者席某，患支气管内膜结核，持续咳嗽，痰菌阳性，传染性极强。他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每天用导尿管插入气管注入抗结核药，持续20多天。最终，病人痊愈，至今健在。

在如皋工作时，正是菌痢高发的年代。一石姓患儿，因腹痛、便血两天就诊，当时没有先进的仪器设备检查，无法确定诊断。他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亲自将患儿的血便用清水漂洗，观察血便的成分。有脓血的是菌痢；无脓、有血，且找到血丝（凝血）也是菌痢。结果，该患儿的血便中无脓，反复找也无血丝，他考虑是“小儿肠套叠”，送外科手术，切除坏死的肠管，痊愈出院，至今身体健康。

他说：“道理很简单，菌痢是溃疡出血，会凝血。而肠套叠是套叠的肠管渗血，没有纤维蛋白，不可能凝血，一根血丝没有。”

不禁想起，若干年前，我们的值班医生为患儿是否“小儿肠套叠”的诊断争论不休，甚至推诿，误诊误治，引起了多起医疗纠纷。在王世襄主任医师的面前，我们不应该感到汗颜吗？不是他使用的方法有多先进，你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不十分可靠的。但是，我们要学习他视病人如亲人，千方百计、想方设法抢救病人生命的精神。

王世襄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具有高尚的思想品德。

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他从卫生所步行去县人民医院开会的路上，口渴难当，就拔了路边人家的萝卜解渴，在拔萝卜的地方放下了两分钱。

王世襄关心年轻医护人员的成长，手把手带教，倾囊相授临床经验，培养了许多医疗护理骨干，赢得了大家的尊敬。他被选举为南通市人大代表、南通市政协委员。回忆录还贴出了几十张剪报，都是对他褒扬的报道。

王世襄的回忆录里，记录了妻贤子孝、儿孙满堂的家庭幸福生活，也记录了在灾荒时期，与同事打野狗、吃狗肉的故事。还有招待远道而来的同学就一个菜：一脸盆螃蟹。还有二十岁生日，买了一捆萝卜，与大家分享，庆祝自己的生日快乐等趣事。

向王世襄医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