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辉
甲辰龙年,母亲的本命年,她84周岁了。我见过她的外婆,是农民。她的父母、舅舅舅妈等长辈,她的兄弟姐妹,她的婆家,都是纯农户。所以,母亲的种地命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乐业于此的。
母亲在她四个姐妹中年岁最长,另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在当时农村,自给自足程度高,大女儿的作用不容忽视。母亲说,她十几岁时曾到上海人家做小保姆,两三年后回老家种地,回望人生,错过了一个不当农民的机缘。一回家,就种粮植棉、纺纱织布,协助父母维持全家人的衣食。
到了谈婚论嫁之时,母亲以朴素情感嫁给了同样是农民的小伙。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四十多岁时患上一病,手术取出半月板后需要较长时间康复,不能下地干活。于是,母亲积极与生产队商量,家里成了托儿所,记打折的工分。这也算是服务种田的辅助工种,没有与种地脱了关系。
在家庭联产承包后,父亲时常外出赚钱,家里承包的数亩耕地几乎是母亲一个人起早摸黑扛下来的。父亲不再外出打工后,两人就设法扩大种植面积,承租邻居的责任田。当然,种地再多,他们将靠宅边的自留地一直照料得妥妥的,确保一家人有菜吃,时常送菜给亲戚邻居,更多的上乘时令菜则是拿到集镇上去卖。回忆起来,在自留地种的蔬菜成了我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
种地是母亲的命,她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下地。假如不能种田劳作,那就意味着一个人没有用了,母亲觉得很不习惯、不自在,甚至心存愧疚。但是岁月不饶人,母亲只得一点点将责任田交给小儿媳去打理,甚至自留地也越留越少。
前几年,母亲曾经说过,将剩下的25平方米左右的自留地也放手给小儿媳种。但是不久又改口自己种了。今年春节,她又与我们兄弟俩说起计划不再种菜了。我知道,她作出这样的决定一定很难很难的,估计思量了好长时间。我们的态度是,任凭她种或不种。如果能下地干活,母亲一定会拄着拐杖,坐着小矮凳,哪怕跪着去播下种子、伺候禾苗、收获果实。此时,她是快乐的。
母亲一辈子种地,对土地充满感情。她凭着勤劳的双手从土地上获取产出,更感受到满满的幸福。可是,五六十年来,她担心个小体弱的子女难以胜任农活,更担心靠天吃饭的农业难以养家糊口,所以她不希望子女步其后尘一生种地,而是千方百计让三个孩子摆脱农民身份。她将女儿嫁给了一个经营水产品的新型农民,培养大儿子读书成为公职人员,苦口婆心地劝导小儿子学了油漆手艺。这样,三个孩子各自的生活水平都远远超出纯粹靠种地谋生的普通农家。
几年前,乡下老宅被划为拆迁区域,一度传说马上动迁。全家人一起动员母亲住进高档的养老机构享福。我陪同母亲到养老机构参观了一圈,最使她满意的是,有一小块地可以免费给老人们种植。
母亲,真是种地的命。不到油尽灯枯之时,她忘不了田间作物。即便自己不种,她也会脑子里盘算、嘴上唠叨那心心念念的农作物。她将农作物何时收种、如何培管等记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名农业老专家。在我看来,这也是预防老年痴呆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