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高

早就有看遍中国四大名楼之愿，而今，我已看过了湖北武汉的黄鹤楼、湖南岳阳的岳阳楼、山西运城的鹳雀楼三大名楼。唯独没有看过位列四大名楼之首的江西南昌的滕王阁。暮春时节，我与友人登上了12点53分从峡江开往南昌的动车。

滕王阁地处赣江之滨，江水不舍昼夜向东流去，更衬托出滕王阁的雄沉伟岸。放眼望去，江水无言，滕王阁亦无语，可四面八方的人却在涌来。

王勃，生于公元650年，公元650年是唐高宗李治的永徽元年。王勃，字子安，祖籍祁县，后迁绛州龙门通化，隶属于今天的山西省运城市万荣县。

现在看来，王勃乃是官三代，其祖父王通是隋朝末年著名学者，号文中子。诗人王绩是王勃的叔祖。父亲王福畴历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交趾县令（今越南河内）等职。王勃兄弟科考及第多达四人，可见，王勃家学涵养深厚，耳濡目染，王勃6岁时即可作诗，下笔流畅。9岁的王勃已作出《指瑕》十卷，指出颜师古《汉书注》的诸多错误。12~14岁时，在长安学医，学习了《周易》《黄帝内经》《难经》等经典，并有专著。14岁的王勃斗胆上书丞相刘祥道，直抒政见。

公元666年，16岁的王勃科试及第，授朝散郎官职，成为大唐最年轻的副县级命官。

大唐在洛阳皇宫修建乾元殿，历经10年，麟德二年即公元665年，这项唐高宗时期的国家大型重点工程终于完成。公元666年，刚刚应试及第的王勃抓住时机向唐高宗献《乾元殿颂》，词美义壮，为文绮丽，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深得高宗欢心。高宗盛赞王勃奇才，大唐奇才！王勃声名大振。刚刚当上朝散郎的王勃，经人介绍，担任了沛王府修撰。陪沛王读书的王勃很快又赢得了沛王李贤的信任。初出茅庐的王勃，开始混迹于大唐帝国政治核心圈，似一颗政治明星冉冉升起。

当时长安的达官显贵们时兴斗鸡，沛王李贤与英王李显也喜欢斗鸡。一次，兄弟俩相约斗鸡比赛，王勃觉得好玩，为了给沛王李贤助兴，写了一篇《檄英王鸡》的檄文。代鸡作檄，这是王勃的常规操作。

这篇骈文居然引经据典，对仗工整，文辞华丽，一时传遍整个长安。很快就摆在高宗案头。本来高宗对王勃代鸡写檄文就不高兴，当读到“两雄不堪并立……于村于店，见异己者攻；为鹳为鹅，于同类者争胜。”高宗越看越生气，看完整篇文章后，勃然大怒说，歪才，歪才！二王斗鸡，王勃身为博士，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有意虚构，夸大事态，是交构之渐。当天即下诏解除王勃官职，逐出沛王府。

高宗李治之所以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他认为王勃的行为会导致王子们之间产生矛盾。他想起了他爹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杀死了他的大伯李建成和他叔叔李元吉；他本人也经历过兄弟相争，不想骨肉相残之事重演。18岁的王勃无意间触动了高宗这根敏感神经，不谙政治的王勃，本想一味展示自己的才华，没想到一篇檄文竟毁掉了自己的仕途。

此后几年，王勃经历许多变故，甚至因杀人坐过牢，后因朝廷改年号被赦。公元675年秋，王勃带着浑身不快，前往交趾（今越南河内）看望仕途同样不济的父亲王福畴。途经南昌时，听说阎伯屿都督为庆祝滕王阁重修落成，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大宴宾客，王勃前去凑热闹，递上名片，阎都督一看是大名鼎鼎的王勃光临，热情安排王勃参加了这场盛会。

阎都督女婿吴子章很有文采，阎都督让其事先写好一篇序文，以便宴会上充作临场所作，好当众炫耀。宴会开始后，阎都督故作姿态，请来宾为滕王阁作序，一来大家事先毫无准备，二来众人皆知事情原委，均摆手推辞。笔墨纸砚送到王勃面前，他毫不犹豫提笔展纸，很不知趣地挥写起来。阎都督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暗地里却派人观察王勃写了些什么。第一次禀报说：“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都督说：“不过尔尔。”第二次禀报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沉思着没有说话；第三次禀报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时，阎都督再也坐不住了，史书是这样记载的：“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阎都督的女婿呢，当众指责王勃此文为抄袭。此话一出，众人侧目。王勃没生气，提起笔，又在刚才写好的序后补了一首诗：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这首《滕王阁诗》与新鲜出炉的《滕王阁序》互为印证，若抄袭怎可瞬间如此呼应，在场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

至于王勃写《滕王阁序》时到底多大年龄，根据不同文献记载，主要有三种说法，分别是14岁、22岁和26岁。14岁说，来源于王定保的《唐摭言》和杨炯的《王子安集序》；22岁说，基于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的自述“弱冠之年”，以及清朝文人吴楚材在《古文观止》中的考证；26岁说，认为王勃在弱冠之年仕途受挫，于26岁时途经南昌时，写下了这篇千古绝唱。

我倾向于第三种说法，自古悲愤出诗人。王勃所写《檄英王鸡》，本是凑趣之文，私下里，本想以此文讨好二王子，拍拍老王子马屁，再次赢得李家王朝的青睐，以使日后平步青云。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脚上，引起老皇帝的多心猜忌，一脚把他踹出长安，他心里那个气那个恨啊，正好无处发泄，抓住这机会，稍微出口怨气，文中胸臆难平之意随处可见：“嗟呼！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又毕竟在为滕王阁作序，又是不速之客，不可过分放肆，只能在文中隐发怨恨：“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我专程拜谒滕王阁，走近王勃，穿越千年，内心深处，我听到他的呐喊、他的不平；我感悟到他怀才不遇的痛苦，逐出长安的悲愤，无力回天的绝望，英年早逝的悲怆……所以，滕王阁，我来了！王勃，我来看你了，四面八方的许多人都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