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凤
母亲的菜地,虽然“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但一年到头生机勃勃,四季无闲。
夏日里,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溢满香甜、欢撒笑语。一畦畦的蚕豆,排队闪亮登场;红艳艳的朝天辣椒,仰望蔚蓝深邃的天空;紫莹莹的茄子,一嘟噜挂在枝叶间;紫晶晶的包菜,一团团扎在泥土里……它们挤挤挨挨、高高矮矮,迎风起舞,与母亲一起,组成一幅生机盎然的乡村美景图。
一次,我和女儿一起随母亲去菜地劳作。田里的油菜籽秆顶端已被母亲收割,只剩下一尺来高的菜籽根。我使劲拔了几根,觉得这还真是个力气活,渐渐开始觉得力乏身倦了。我便喊女儿来看,眼见蚂蚁、百脚虫随根部泥土外翻出来,慌乱四处奔逃的样子,我们讨论着笑成一片。与母亲聊天,由衷感叹:种这一亩旱地,得花不少时间、精力来翻地、播种、施肥、收割?多累啊。母亲说,习以为常了。种的蔬菜多了,自己吃不了,就送给亲戚邻居们吃,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她心里乐呵。实在吃不了的,还可以去卖,换些零花钱。何乐不为?
想起《闲情偶寄》云:“殊不知草木欣欣向荣,非止耳目堪娱,亦可为艺草植木之家,助祥光而生瑞气。”草木能颐养性情,使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产生祥光和瑞气。母亲是个一辈子以耕作为乐、勤劳之人,将平常日子过得朴素而丰裕。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养活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是母亲朴素的人生信仰。
当我们回老家,如果大门紧闭,在菜园里总能找到耕作的母亲。她或蹲在地里薅草,或双手着耙子垒土,或弓腰荷锄栽种……大忙时,她会自带午餐,一直干到太阳回家,方才归来。阳光照着她饱经风霜的脸,微沁的汗珠让她的额头发亮。长期的劳作负重,使她的腰板像男人一样粗壮,双腿膝盖微曲不能完全伸直,十指粗圆而结实……风儿吹动她的银发,也吹潮了我的眼睑。
母亲的菜地离居住地颇远。她骑着三轮电瓶车寒来暑往,我们很担心她的安全。我曾无数次劝说母亲,七十多岁的人该享清福了,放弃脚下这片菜地歇息了,或者最多种个一两分地就够了。固执的她,却绝不答应,倔强地说,如果农民都不种地,那土地不就都荒掉了。我想辩解,却又把话咽下。母亲高中毕业后,做过生产队会计,上过社办厂,到企业打工,披星戴月劳动,从未真正离开过菜地。种了一辈子的地,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那不仅是她的菜地,还是她价值的体现地,也是她的精神家园。
在菜地里,我才更能感受到:她不屈的身子,透着执着的干劲;看到她那因长期风吹日晒发红的脸庞,在阳光下散发出自信的光辉;同时一次次分享她收获的喜悦。这喜悦,是那么饱满而踏实,丰盈而喜乐。
每次从老家返程,母亲会将栽种的蔬菜塞进我和弟弟车里。一家人品尝着母亲种的绿色健康时蔬,嘴里洋溢的、心里涌动的,都是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