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波
读《湘江文艺》2024年第2期作家李新勇的中篇小说《遍地红尘》,会发现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李文武也是作者近年来创写的黑瓦寨系列人物之一。作为一个深受巴蜀文化与江海文化影响的作家,李新勇不仅在中篇小说《执念》《大雪落在高山顶》和长篇小说《黑瓦寨的孩子》等作品中创造了一群边地人物形象,在《遍地红尘》中也创造了一个奉行“老子一贯正确”民间哲学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还创造了“我”和李田园等虽然远离了黑瓦寨却无法完全摆脱黑瓦寨民间哲学束缚的人们。
小说中的李文武是一个乡村小人物,却也是这部小说塑造出的典型人物。这个人物的口头禅是“老子一贯正确”。他十四岁假托老娘的旨意,酿成翻船事故,别人都死了,他却没有死;去修铁路开山炸石,别人在一颗哑炮中死于非命,只有他伤了一拃长的肠子,被评上了伤残;回到村里他成了最实惠的看秋员,提防别人偷庄稼,自己却悄悄偷庄稼;自己的女人不能跟他行周公之礼,他便搭上刚子的娘;以最体面的名义照顾刚子的娘也就罢了,还将刚子弄去当兵,弄得“我”只能学医,“我”学医不成又重返校园;在“我”高考前夕,村子上游的水库胀库溃坝,半个村子夷为平地,他利用“我”这支笔的系列报道,赢得上级巨额扶持;名义上为重建村子,他开起了砖窑,开始了自己的致富之路;“我”落榜之后,眼看要跟他的儿子、“我”的九叔争夺队长的宝座,他亲自动员“我”复读高三……大学毕业,“我”来到长江之尾的城市去工作,他却暗地里把犯事儿的儿子支到“我”这里来,一切麻烦都是“我”的,一起“支”过来的还有他的儿媳妇和孙子李田园。当“我”把李田园送进了大学,以为跟他再无瓜葛,哪知道他纵使死了还要威胁“我”,“我”要是不为他写一篇像样的悼词,他便让他的儿子把“我”无意间漏报的巨额财产上报给组织。于是,“我”无奈又悲愤地写了一篇有标题的悼词,标题就为《老子一贯正确》。
李文武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最大智慧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能让群众觉得他是最正直无私的。只有“我”的中医师傅早就看穿了李文武的把戏,可作为医生和医生徒弟的“我”,医者仁心,在李文武前来就医时,也只能本着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替他疗伤。
“老子一贯正确”的李文武的儿子九叔很想从父亲那里继承“不倒翁”的处世哲学,可惜东施效颦,智商不够,最后只能败走麦城,前来投靠他的侄儿“我”。九叔也很想像他的老子那样到处装样子做表面文章,可现实是,“我”毫不留情让他装不下去。装不下去的九叔只得自谋职业,从搓澡工做起,做成拥有几十人的专门承包拆迁工程的老板,财大气粗的他奉行“人照打,钱照赔”的歪道理,他承包的拆迁工程连“钉子户”都没有。他的恶劣行径导致“我”这个侄儿躲他躲得远远的,预计九叔出事是迟早的事情。
小说中的“我”始终没走出李文武“老子一贯正确”的掌控。“我”貌似早已挣脱四爷爷李文武的掌控,其实四爷爷李文武直到去世,都还把“我”拿捏得死死的。四爷爷李文武的这一套哲学还影响了其孙子这一代。李田园读的是法律专业研究生,将来在他爹“九叔”犯事时,要么跟“九叔”一伙,站在辩护人的位置上为他爹的种种劣迹辩护;要么站在公诉人的位置或者观众席上,眼睁睁看着众人将他爹的诸多罪行列举出来。
小说采用开放式的叙述方式,没有为四爷爷的孙子李田园定性。李田园作为远离黑瓦寨、远离故乡成长的下一代,他已和故乡没有太多的关联。乡村社会在他这一代已经脱节,他们正在用一种新颖的现代生活方式成长。
小说的结尾通过“我”女儿的一句话,暗示四爷爷那一拃狗肠子的真实性;而“我”则对当年吃过的所谓“水瓜”也产生了怀疑。四爷爷李文武的一生把所有不义都做得大义凛然,把所有的虚假都做得跟真的一样,欺世盗名,瞒天过海,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作者近年来对于“生存”和“状态”的探索,在此篇小说中依然可见。在有限的小说篇幅里,作者用三代人的不同际遇,详略得当地展示了不同社会背景下对乡村的理解。李文武及“我”对于读书这件事的态度的巨大转变,也呈现出社会文明程度往更高的方向在进步。一种地域文化与另一种地域文化的融合是让作家的创作具有个性化,作品是作家对于人生、社会理解之后的艺术解析,“生存”和“状态”是值得作家继续深入探索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