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

岚皋属于大巴山山脉，可以直接把我的故乡形容为巴山汉水。而我跟别人说起岚皋，也就会着重表明她是陕南的，在汉江边，翻过一座山是四川，那里山清水秀……

这跟我现在居住的江苏一样，分为苏北、苏中、苏南。也就是说，当别人一听我是陕西的，会叫我唱“蓝花花”，或问住窑洞的感觉，还有直接说我是米脂的婆姨……可见陕北比陕南叫人印象深刻，可能还是《信天游》《黄土高坡》《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等歌曲太深入人心，将文化风俗、生活方式、人的气概和性情囊括尽。

有很多次，我也想综合表述一下岚皋是怎样的，怎么表述比较好呢，明显的点在哪里呢？最著名的便是岚河，河水从青山的脚下流过，最终穿城而过。伴随着滔河、四季河进入瀛湖，再一起汇集到汉江。地级市安康就在汉江边。这是一个自由散漫、客气规范，但也是燥热和发展迅速的城市。车子从高速公路上下来，一进到城里，所遇到的车辆都很礼仪地用灯光跟我们眨眨眼睛，且没有一个是开远光灯的。入住宾馆后，我们打的找吃的，出租车司机不善言谈，不管你要去哪儿，问哪儿有好吃的，都用一口地道的安康本地话回答“好”。结果就将我们拉到了汉江边，车程最多八分钟。安康人民的生活很悠闲，早已在汉江边摆开了吃烧烤的架势，三五人、七八人，围坐在圆桌子旁，男人赤膊，女人化着妆，连衣裙飘飘。桌子上摆满一串串香喷喷的烧烤和一大杯一大杯黄澄澄的啤酒。几个小孩在江边用脚丫子戏水。江边没有安装护栏，一江水来了，又走了，白浪滚滚；一江灯火，映着山影，摇曳生姿。遇到几个女孩站着说话，都是长发飘飘、皮肤雪白、身材窈窕。再看吃烧烤的人们，便发现这里不出胖子，男人是这样，年纪大的女人也是这样。个头不太高，身段却都是匀称玲珑的。城市的夜色是如此撩人。

在岚皋小城，我印象中最著名的地方在小河口。20上世纪90年代的仲夏之夜，这里就是小城最热闹、最富有情致的地方。岚河因山势原因，在宽度、平缓度上会受山体的限制，没有统一标准，一会儿就宽了，一会儿又窄了，像峡谷。河中有大小不一的石头裸露着，且形态各异，有的似怪兽，有的似飞鸟。说不定在哪个转弯处，河中还有一块湿地，几棵高大的杨树悠然自得地昂扬在河中心。所以，石头和水组成的岚河，石头便是岚河的一道景观，眼前就有石头像一对情侣紧紧靠在一起，水拂过肩膀、发丛，打出一把白色的水花，带着轰轰声，把激流演绎……岚河是长的、弯的，还是椭圆形的？也许，就是曲曲弯弯的，但又不能用单纯的曲曲弯弯来形容。水在岚河，过险峰、撞巨石、碎白云，分散、聚拢，再分散、再聚拢，形成错落有致、高高低低不等的瀑布与水潭，所以，站在河边，总能感觉这是一条极富性情的河水，她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激情昂扬、时而千转百回、时而平缓舒适……她是一匹烈马、又是一头倔牛，还是一条憨实的小猪，最终又升华为一条气宇轩昂的青龙。百变的河水养育出了荡气回肠的儿女们。水电站建立在岸边，电视塔耸立在山顶，水孕育着我们长大，是母亲河，也是我们的光明之路。顺着岚河走出去了很多岚河的儿女，他们像水流一样，去向远方，打工、做老板、搞学术研究，有种世界就在岚河的尽头的感觉。车子顺着岚河行驶着，一路行驶着，成为公路上的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流动。

但在小河口有一个巨大的海滩，从而让岚河走入一个全新的开阔时期。在旅游业还不发达的20世纪90年代，岚皋人最爱的便是这块海滩。沙滩是天然沙石场，暑期常有山里妹子来这里筛沙。晚上，沙滩就成为城里人纳凉的休闲场地，站满了男男女女。城里姑娘要开放一些，敢穿着碎花泳衣潜入水里游泳。岚河水深邃幽蓝、清澈透亮，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子入水了，一个又入水了，头发像水草铺陈，灵动如一条美人鱼。河上晃荡着一座吊索桥，本来是便于河对岸的人进城使用的，然而它无疑又是一道风景，月色中，人站在桥上，背后是山顶上的电视塔，眼前是熙熙攘攘的戏水人，再过去是一城灯火，远远近近的人声疏疏密密地传来——缠绵在风里、水里，眼里、心里。于是，十五岁的我回想着亦舒、琼瑶的小说情节，便开始了情感的第一次大胆设想，我将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在沙滩上行走着，走着，走着，就失恋了，我一个人在承受孤独和痛苦，当我的脸与月亮的脸相遇时，一行热泪便潸然而下；走着走着，我发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跟着，可就是不敢回头，生怕那双眼睛会吃掉自己！然而，心口却一直在咚咚地跳个不停，真个是好娇羞啊，一个无形的恋人便从书中走了来。

我的表姐就住在岚河边，六层高楼拔地而起，每年回去，她都会在家宴请我们。我坐在窗前，手里要么端着一杯茶，要么端着一杯酒，但是，不管是茶还是酒，我都想跟眼前的岚河水有关，她是浓浓的亲情缔造者，是我身体里的血液，让我不管走到哪里，心里都有一条岚河在涌动，我也是一辈子走不出岚河的。表姐也是心灵手巧的女子，做了一桌子饭菜，先是八个凉菜，一碟一碟花样入盘，然后围成一个圆，当中是一碗骄阳似火的油泼辣子。凉菜是前戏，贵客的最高待遇。再是炒菜，再是猪蹄子炖莲藕汤。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腿上盖着一条热毯，餐桌也是带加热的，饭菜永远不会凉，就像我们的心。在彼此起伏的划拳声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里，我们吃得汗流浃背、脸色酡红。

桂花大米、南宫山景区、稻田文化，自建设美丽田园开始，我们也不再因为是山里姑娘而羞涩，且还想大方地介绍，吃过最香的腊肉了吗、吃了最美味的酸辣子不，最终，我们又从岚河边返回山上，去一条小溪边寻找家的怀抱。依山而建的小土屋成为永远的记忆，是我形容的“小木耳”被摘走了。父亲和母亲新建的砖楼外墙贴的是奶黄的瓷砖，屋顶飞檐翘角，门口的李子树还在，走进去，就像走进一只“大香菇”——原来，站立在金黄的稻田里的家已是如此雍容雅致！山里人家，巴蜀文化，有着艰辛，也有着甜蜜，而甜蜜的生活来自艰辛的奋斗，像眼前的山，云雾缭绕，植被丰富，总感觉山外有山，又感觉青山与蓝天相接，江南的水天一色在这里便是青天一色。山川对于我们来说就不再是阻碍，而是骨子里的气节，山里的女儿具备山一样的坚忍不拔的战胜苦难的毅力。

最像山的，还是桂花村的女儿，一个个长得俊秀美丽、身段玲珑、气色出众，眼睛里总有一朵白云在缭绕——那是我们对大山最深最真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