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
父亲1935年生于苏北农村,有一个大他六岁的哥哥,爷爷靠行船谋生,常年在内河航道里行船。日寇侵占苏北后,有一天要租用爷爷的船,不知什么原因触怒了日本人,爷爷竟被他们活活刺死了,丢下两个年幼的儿子与寡母,三人孤苦无助,日子实在艰难。一天夜里,他母亲竟撇下哥俩,一个人离家出走到南通,做了人家的“填房”,那一年,父亲四岁,大伯十岁。没几日,大伯也背着父亲出走,不知了去向。
父亲无依无靠,十分孤苦。他记得他母亲曾提起过南通港,于是便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寻母之路,从此再没有回过苏北的家。父亲离家时是夏天,只穿一条短裤,赤膊,拖着拖鞋,这个印象他极为深刻。就这样,父亲一路啼哭,一路挨饿,一路乞讨,走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艰难地找到了南通港,辗转间,居然在江边的一户人家找到了母亲。母子重逢本该是件很幸福的事,然而,继父一家根本容不下父亲,生性倔强的父亲一气之下,毅然离开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母亲。
从此,父亲白天乞讨,晚上露宿路边街头,遇到好心人给口吃的,算是幸运,然而,也时常遭白眼、呵斥,甚至粗暴驱赶。兵荒马乱的年代,满大街都是逃荒和乞讨的,连富家人家的狗都要欺负你。流浪到长桥,父亲说,那时还不知道是长桥,只是觉得这里富户多,人来人往挺热闹,乞讨容易些,于是,父亲就此和一帮年龄相仿的乞讨儿成了难兄难弟,那年,父亲五岁。
父亲说,长桥西北角处有一缸爿店,父亲与一帮乞讨儿冬天黄昏的时候总在周围转悠,他们不是等待店主的施舍,而是在等店主打烊,打烊后能抢占到炉边的最佳位置,然后围着缸爿炉烤火取暖。父亲说,缸爿店大概七点打烊,打烊前半个小时,店主不再添加炭火,但余火能保持好几个小时。父亲那一帮孩子会在店主离开后,争抢着爬到炉子上面,坐妥后,将脚伸进温暖的炉膛取暖。炉子面上一般可同时坐两个小孩,没有抢到这个位置的,只能贴着炉子的四周取暖,父亲说,那几个小时的温暖是他们幸福的时光。前半夜,炉里的温暖能让这帮苦难的孩子睡个好觉,可到了后半夜,寒冷经常把他们冻醒。父亲说,一旦被冻醒,他干脆就离开缸爿店,自己另找地方避风取暖,因为若是在清早店主过来生火营业的时候不幸被抓住,会遭到一顿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父亲说,那个时候也有好心人。九岁的时候,他腿上生了个疮,当时不可能得到治疗,伤口化脓并不断恶化,后来发烧、昏迷,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南大街路边,奄奄一息。一位路过的老太太见父亲可怜,从家里拿来药水、膏药,给父亲消毒、涂抹,往后的每一天她都来,还带来吃的给父亲。经过半个月的治疗,父亲终于痊愈,可以说,是这位老太太救了父亲。父亲参军前和转业后曾多次找过这位好心人,但始终未能如愿,这成了父亲的终生憾事。
1949年年初南通解放,当时的老百姓日子过得仍很煎熬,父亲仍流落在南大街一带乞讨。这一年5月,解放军苏北军区文工团在长桥招新兵,父亲的想法单纯、简单,听说当兵能吃饱饭,就去了招生点,可能是因为长相不错,模样讨人喜欢,尽管个子还小,穿着也邋遢,居然当场就被录取了,从此,父亲的命运彻底改变。记忆中,家里的几个相框里有好多父亲身着苏制军装的照片,稚嫩的脸上透着英武,豪气十足。入伍后,父亲吹西洋长笛,小时候在家里看见过,也常听父亲吹,那笛声低沉、悠扬绵长,像是在述说他童年的苦难,感恩新社会给他的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