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它吹奏的歌声,推得动暗室壁垒里的陈年往事,把它们推到阳光里。凌霄是色调热烈而自带治愈气质的花朵。这才是凌霄的真心本来面目。

□低眉

对凌霄,我怀有偏见很多年而不自知。我当然读过《致橡树》。无法不受到影响。它是爱情里的小人,俗世里一心只想借攀附别人的高枝来炫耀自己。所以一开始,家里人买了两株凌霄种在老家院子里的时候,我是有些鄙视的。但是当凌霄一个劲地长,兴致勃勃铺了半个院落的时候,我被它征服了。瞧它的花朵啊!是一种亮丽的橙色,暖暖的,非常高昂。像一个个的老式唱片机,文艺电影里的那种。淌着的,却不是颓废的靡靡之音。而是铜管乐。低沉,却有力,并且偶有激越。一朵朵的凌霄盛开,是铜质的。它吹奏的歌声,推得动暗室壁垒里的陈年往事,把它们推到阳光里。凌霄是色调热烈而自带治愈气质的花朵。这才是凌霄的真心本来面目。

凌,逼近。霄,云霄。它本来的面目是具有凌云之志,自带冲天气势。我已懂得了自己的偏见。不想带着不平之气来说凌霄。我宁愿叫它《诗经》里的名字,苕。 “苕之华,芸其黄矣;苕之华,其叶青青。”苕是一种多么有劲头的植物!

读舒婷北岛的时候,我才初中二年级。我被舒婷句子里的节奏击中了。也惊艳于她在爱情里的挺拔和独立。以为那才是二人关系里的真谛。就是说,你要活成自己的王,和另一个王站在一起。假如你爱上的是一棵树,那你自己也得是一棵树才成。而不是痴缠,攀附。按照《致橡树》的意思,假如你是一种蔓生植物,如果你爱上一棵树,你是没资格的。比如凌霄爱上橡树,就属于这种情况。

今天我又看了一遍舒婷的这首也写到凌霄的诗。它曾经在我年少的一瞬间将我击中,也是因为它里面有铿锵回环的节奏和音韵,它诗句里的音乐。当时不能明白,现在已经领悟。我开始反悔。说反悔也不完全对,不如说是审视。我审视曾经喜欢这首诗的我自己。击中我的,是它的气势。我为什么会被击中?因为喜欢这首诗的时候,我自己本身,也是有一股不平之气。

所以,凌霄为什么要和一棵橡树或者是一堵墙去赌气呢?它是天生攀援的植物,与生俱来便是要靠依附才能抵达高处。顺着自然的暗示,攀着树,附着墙,开出自己的花,结出自己的果。既完成了生命的召唤,也装点了树木和墙壁。这不过是顺其自然心平气和的事。攀援也是要花大力气的,好不好?攀援的力气,并不比长成一棵树少。努力攀援,是一株凌霄无法拣择的命运。不拣择,才是勇者的最高境界。

我已于今天傍晚回到老家。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坐在河边的院落里。院子里的东南角,曾经我对它不屑一顾的凌霄,正在使劲吹奏五月的初夏。夜晚的西洋铜管乐和中国古典丝弦乐有交响。因为凌霄的加入,变奏出些微的异样。凌霄橙色的音调高于围墙,回旋在院墙上,半米的地方。沉在低部的,大地的声音,缓缓的河流一般,静静流淌。此起彼伏,调性不一。月亮还没来。今天恐怕等不来了。暗夜有暗夜的妙处。暗夜有不同层次的黑暗。这不同层次的黑暗,就是不同层次的光亮。

这是长江中下游苏中平原。风从平原上经过。我的生活又清,又轻,又软。枸杞的盆景在两弯半的枝条上,生它的叶子。佩兰在生它的根。高处有星光。低处有虫吟。远处,有狗吠。蛙鸣还没到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时候,一两声,不密集。宠物羊在更东南的老屋里,做梦。那里悬着一盏太阳能的灯,发出昏暗的光。照着水田,老井,枇杷树。水稻才栽下去,开秧水发着软软的光亮。六根清净方成稻。风里传来不知谁家婴儿的啼哭,格外亮畅。我们的凌霄,正在怒放。

这是静静的人间。

2020-08-2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30867.html 1 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