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只是在美景中玩手机，更是在一地鸡毛里做美梦。

□维 愚

暑假跑了两趟苏州，一趟是和家人去旺山度假，一趟是随单位到创业园区某高校培训。

旺山实在是有点儿小，一座小土丘，上面人工雕出个“旺”字，山脚下有座茶园和若干寺庙，寺庙那几天没开放。我们被热得疲乏，顶着酷夏的热气在山里遛了一圈，趁着没中暑赶忙找了家茶馆坐下来吹空调歇脚，好在茶馆的位置很不错，窗户正好将半块山壁、一点儿蓝天和山脚下的一汪湖水框起来了，老板的碧螺春陈了点儿，但依然唇齿留香，我们看着窗外，惬意地说：这才是悠闲的假期啊！

然后我们开始玩手机。

旺山有一户人家饭菜很可口，几年前我们就在他家吃过，前年我父母单独过来度假时也在他家吃，如今算是三顾茅庐。店里的小哥几乎没见老，饭后热情地抓了盘葡萄给我们吃，隔壁桌的两个小伙子吃完饭没事干，他陪他们玩了把牌。但是店里一共就两桌，之前来时，凡饭点店内必爆满，夏夜还会有特邀的评弹师傅在院里唱。小哥苦笑着说：今年生意这么差，哪里请得起。我说：明年吧，明年我再来你家听评弹。他笑了笑，没说话。

单位培训的排面很足，三天全是学校领导给我们做讲座。第一天的领导讲，某个学生家长找关系想帮孩子转到A专业去，找该领导帮忙，他告诉对方要因材施教，家长于是改变主意，决定转到B专业去了，孩子果然学得比之前好了，我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第三天的领导是名校高材生，问我们：你们知道要培养怎样的人才吗？你们知道要怎样培养“接轨国际”的人才吗？我们埋头，觉得这话可能实际并不是疑问句。

领导说自己因为数学好所以研究生读了某某学校的某某专业，因为语言过关所以博士选择了某国某大学的某专业，所以学生的生涯规划真的要因材施教啊各位老师！要培养学生的国际竞争力云云。

冷风呼呼的空调间里，我的心思一点儿都不在讲座上。领导们的问题实在是太振聋发聩了，震得我脑仁儿和耳朵一并发疼。我想该把旺山那小哥拉过来听听，看看能不能从“接轨国际”和“托关系因材施教”里找到点儿维持生计的灵感。

我又想到旺山那儿的民宿里，我遇到了一群“接轨国际”的年轻人。一个每句话平均三个英文单词的三十岁男人，带着两三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听聊天内容似乎是留学中介和准留学生。中介小哥批评了两分钟小姑娘们英文演讲写得一般，讲了五分钟自己在国外大学里放浪形骸的事迹，摸出一副游戏牌说：让我们一边玩一边学英语吧！然后开始用英文开黄腔，小姑娘听得半懂不懂的，被大哥的口音迷得五迷三道，咯咯直笑。

领导说现代社会是多元化社会，这点倒是通识。同为“接轨国际”，领导们拿着话筒的手势和留学中介男捏着烟的手指有点相似，又似乎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而后厨里洗葡萄的饭店小哥和旺山的山水田园，又在另一个世界了。

当我坐在自然美景中玩手机时，我已经觉得事情很荒谬了，这种荒谬感又叫“剥离”，剥离现实，剥离真实；而当我直面着象牙塔里那些美丽的梦时，一种比先前更庞大的荒谬感、剥离感猛然袭来。我们不只是在美景中玩手机，更是在一地鸡毛里做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