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远方来，经过麻田，经过麻的队伍，经过人。人会发出麻一样的晃动，变成一株麻。

□低 眉

麻是一种类似于手风琴的植物。有事没事麻田边站站，人就放空很多，感觉自己会透气。风从远方来，经过麻田，经过麻的队伍，经过人。人会发出麻一样的晃动，变成一株麻。变成麻之后的人，他们的呼吸也没有体积，类似于虚无。

荀子说过“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的句子。可见，麻是有多直！见过植麻的沟坎地，还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它们笔直的样子和会笑的叶子，有一种阳光的爽朗，至今仍记得。种麻做什么呢？当然不是为了好看啦，是为了收麻呀：摇麻绳，织麻袋，编麻……麻是一种结实的物什。史料记载，三代以前，除蚕织外，“舍麻固无以为布”，麻很久以来就是最重要的植物纤维原料之一。

《诗经》里头啊，好多次写到了麻的事情。《王风·丘中有麻》：丘中有麻，彼留子嗟。《陈风·东门之池》：东门之池，可以沤麻。《豳风·七月》：九月叔苴，采荼薪樗。从这些句子里头，我们大致能够琢磨出麻的两种用场。一个用场是织东西，要把麻秆子放到水里泡，浸，渍。到了一定的程度，剥下麻皮。另一个用场是吃。话说麻好吃吗？麻自然是不好吃了，但是麻籽好吃的呀。没吃食的古代人，真的也吃麻籽的。这个“九月叔苴”的“苴”，就是指雌麻。古代人种的麻，要等到麻子成熟后才砍掉，为的就是收麻籽吃啊。麻籽不仅可以充饥，它自古就是中医名药，《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能润燥、滑肠。

有人说，中国的麻，主要种在冲积土上，河流沿岸，或者山涧两侧。少数分布在山坡黄壤和红壤。据说，山东仍有很多种麻的地方，而长江中下游平原，则没有。我们家何以独独在那时候，竟然种了一片麻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我家种麻，也就年把两年的事。

麻一直活在言语的河流里。代代相传。“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这是说，一个人家不兴旺，第一代子孙是麻，第二代子孙是草。你看，麻还是比草厉害的，呵呵。“麻田头牵到菜田头”：这是说，一个人喜欢牵丝，胡搅蛮缠。麻田就是麻田，菜田就是菜田。要清清爽爽。怎么能从麻田牵到菜田呢？“麻烦，麻乱”：这两个词不要我说了吧？烦啊，乱啊，得像麻一样。“麻乱”，也可以指代一个人，是一个特别容易惹麻烦的人。“老麻脚”也是一个人，他有点憨，有点狠，有点神，总之不按常理出牌就是了。说一个人的腿脚，细而直，我们仍然可以用“麻秆一样的细”这个比喻，直观、形象。

我们这里风俗，家里父母归天，孝子是一定要披麻戴孝的。弄一根长麻，钉在白帽子的最下沿，拖着像一根尾巴。你经过办丧事的人家，远远就看见一个悲伤的人，戴着麻。

不知什么时候，麻又开始回归了我们的生活。棉麻，丝麻，无印良品，麻真成了一种高级的衣物，甚至比锦缎还高级。有一种皱，叫富贵皱。说的就是麻。而其实，这个麻，和做麻袋麻绳的麻，又有所不同。这个麻，我们而今又叫它“苎麻”。在《诗经》里头，它叫“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