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连生

油馓子、焦麦屑和面疙瘩，这三样食品，别说现在城里人不稀奇，就是如今的农村人也不当一回事。可在几十年前，那三样绝对是个好东西，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而是要讲需要与可能。我是过去要吃，现在要吃，将来还要吃。

先说油馓子，别看它是一种极其平常而普通的油煎食品，但却是那时我们通东地区农村里的一种特殊专利品——供给产妇吃的。女人生了孩子后的营养品主要三样：油馓子茶、老母鸡汤和糖水滚蛋。哪家女人生孩子了，就把煎油馓子师傅请到家里来，专门煎油馓子。因为油馓子是坐月子女人的主食，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红糖油馓子茶，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这是老规矩。白天中间肚子饿和晚上夜宵也是一碗油馓子茶，这样整个坐月子期间就需要许多油馓子。街上虽然有得买，但不如请人到家里来自己煎合算，又新鲜，质量也好。新鲜油和新鲜面粉，现做现煎，既好吃，又能时间放得长。所以，农村里几乎个个人家自己煎，不会去买。这时候，一家生孩子，左右邻居，甚至全小队人饱口福。平时没有机会，再说也舍不得，碰到有人家生孩子了，大人小孩免得眼馋，便拎几斤面粉和一瓶油，趁机煎点油馓子，大伙一起凑凑热闹。煎油馓子的人往往要忙一整天，挣的工钱多，他越忙越开心，收工时还跟姑娘媳妇开玩笑“想吃油馓子就多生孩子，我就经常来”，说着背起煎锅往外走，大家也笑着送他说：请慢走！

但邻里生孩子不是年年有，因而吃油馓子的机会还是很少的。印象之中，真正让我能把油馓子吃开心的，还是母亲生弟弟和妹妹的时候。弟弟出世时，我四岁，母亲说我那时馋得要命，她吃大碗，我吃小碗，一直要到把油馓子都吃完，没得吃了还要哭。母亲生大妹妹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开始，家里仅一点点面粉，油也少得可怜，所以油馓子煎得很少很少。记得原来煎的油馓子木桶里装不下，边上还要高高地堆起几大叠。那时我已上小学懂事了，知道家里油馓子不多，连妈妈吃还不够，心里想吃，但嘴上是不会再讲要了。而当母亲的心里清楚，背地里总是从桶里掰几根油馓子塞给我解解馋，真是知儿莫如母呀，吃在嘴里又脆又香。母亲生小妹妹时我刚好上初中，那时生活条件好一些了，油馓子又煎得很多很多。不但弟妹们能经常吃到油馓子茶，就是我星期天回到家里，母亲总是满满地泡上一大碗，让我吃个痛快。第二天回学校时，母亲又让我带上几把油馓子给宿舍同学尝尝。

再说焦麦屑。这是一种把小麦炒熟，再磨成粉，用开水冲泡的食品。焦麦屑吃起来很香，也很耐饥。泡焦麦屑也有讲究，水要烧得滚开，碗里先放上适量焦麦屑，边冲开水，边用筷子搅动，让焦麦屑全部散开，不要结块，搅成糨糊状即可，用筷子挑得起最佳，太厚成饭，太稀成汤，都不好吃。泡焦麦屑还要放上糖，那时白糖农村人家是很少有的，古巴红糖小店里可以买到，能用红糖泡焦麦屑当然最好。但一般人家都用糖精，既甜又便宜，一角钱一小包，能放好多次。

农村里逢上连续阴雨天，没事做，就想办法弄来吃，焦麦屑最方便。弄几斤干净小麦，一个烧锅，一个炒。听到小麦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爆裂声，正好可以起锅。小麦炒老了，焦麦屑有苦味；小麦炒嫩了，焦麦屑不香。炒好的小麦等冷却后就去磨粉。炒熟小麦比生小麦磨起来轻松，三个人就可以了。往磨眼里放时手里少抓点，这样磨得细一些。磨完后再用细箩筛筛一下，去掉麦麸皮，剩下的就是焦麦屑。筛子一动，满磨房香气扑鼻。回到家里烧好开水，每人泡上一大碗，急吼吼狼吞虎咽进了肚，舌头舔舔干净碗也不用洗。不过，焦麦屑虽好吃，也不能吃得太多，或连续吃，那要引起胃酸，不舒服。

我带焦麦屑到学校去吃最适宜。体育课后跑到寝室，与同室同学各人拿个刷牙杯，倒上一些焦麦屑，再放点糖精，用开水一冲，条匙或筷子轻轻搅动几下，香喷喷的焦麦屑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直夸我家做的焦麦屑好。一会儿便杯底朝天，里面都刮得干干净净，顶好再来一杯，但不能多吃，要细水长流。而我却觉得一位同室同学的焦麦屑有特色，吃起来别一番风味。他是沙地人，与我们通东地方做焦麦屑的方法不一样。他带来的焦麦屑不是粉，而是磨成细颗粒，里面拌上白糖和猪油，不用开水泡，用条匙舀起来干吃，确实很香很可口，不喝水也不会噎住。吃完了，手往嘴巴一抹，开心地上课去。两种焦麦屑，两种风味，我们就互相调来吃。

后说面疙瘩。别看这是懒人饭，却是百吃不厌。那时我吃得最多的是青菜和咸菜面疙瘩。父亲做的面疙瘩比母亲做得好吃。他做的面疙瘩大小均匀，熟起来快，没有夹生的。母亲有时候图快，用铲刀挑，有时挑得多，有时挑得少，这样面疙瘩就自然大小不一。稍一性急，火候不到，难免吃上夹生面疙瘩。起初我不会做面疙瘩，不是烧成糨糊，就是夹生。父亲教我。和面时不能用热水，要用冷水，多少面放多少水心中有数。一边往面里慢慢加水，一边用筷子慢慢拌和，要把盆里面粉全部拌透，不能有结块或结团，如把小面粉团放进锅里，里面煮不熟，肯定会夹生。做面疙瘩的面糊要拌得不稀不干，用筷子挑得起最好。拌好面，把锅里水烧开，然后用筷子往锅里一筷一筷把面糊挑进去，不要集中堆在一起，往锅四周分散放。全部弄完盖上锅盖煮，等到一个个面疙瘩都浮在水上面了，马上放上盐和熟油，再倒入青菜或咸菜，盖上锅盖继续煮。菜一熟，面疙瘩可以吃了。面疙瘩盛到碗里后，不要马上吃，那样既烫嘴又吃不出滋味。等稍微冷却一下，这样挟起一个面疙瘩放进嘴里，牙齿一咬，很有劲，细细咀嚼，味道就出来了。越吃越要吃，不吃两碗不放筷。我家经常做面疙瘩吃，算是改善生活。面条和摊面饼虽好吃，但工夫多，不如面疙瘩省便。故而面疙瘩在我家最受欢迎，也吃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