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紫琅茶座

凝视一朵花

□江 徐

秋虫低鸣的夜里,我与一朵美丽月见草相对静坐。小而轻薄的一朵,无根无叶,一天下来竟然毫无焉意,这让我对它,以及它背后的生命意志顿起敬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从人类的宏观角度出发,我将整颗美丽月见草星球尽收眼底。粉色花瓣上,枝枝丫丫的经脉是条条大道通罗马的大道。每一片花瓣上,都藏有一座万丈深渊。假如我化作一粒分子,或者量子,穿越花瓣表层,纵身跃入,可以无限潜游,无限遐想下去……

当我单独面对一只狗、一朵花,就会感到格外轻松,可以像孩童那样展露傻乎乎的稚气。眯起右眼,左眼贴近花瓣——所见是模糊的白、朦胧的青、混沌的粉。再借助手机的相机功能,最大限度拉近焦距,细细观测花瓣,那模糊的趋近幽黑的细颗粒质地的画面,不正如那幅著名的《暗淡蓝点》么?

当年,在萨根要求下,旅行者一号飞离地球64亿公里之外,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俨然成了一粒微尘,漂浮在一束光中!或许,那就像深冬上午,晴朗无风,在寂静的屋子里,窗外射进来一束光。在那匹光的丝绸里,我看见无数尘埃浮浮冉冉,喧嚣而宁静。《暗淡蓝点》中的那束光,淹没于浩渺宇宙的小小一隅,一旦退出太阳系,连影儿都找不到。那时,地球又算哪根葱?地球上赖以生存的千万生命个体又能算什么?萨根赞叹道:“在广袤的空间与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一颗行星与同一段时间,是我的荣幸。”

当我凝视一朵花,可以进入静谧细微的时空,内心流淌喜悦。凝视一朵花时,就真正占有了这朵花,以及花背后的内容。风来,花微微一动。风过,花如如不动。与花面对而坐的人,为莫名的生命感动。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小虫子,像一粒尘屑。它与我近在咫尺,然而不能看见我。看它无知无觉又徒劳匆忙的样子,我想起其他同样渺小的虫豸。有一次,给小区里的流浪猫喂食,我蹲下来,看它“摇头晃脑”地小口舔食,不时发出啊唔啊唔的声响。食物的残屑迸到边上,很快被蚂蚁发现,它们呼朋引伴着,为一丁点残羹众志成城地忙碌起来。一只蚂蚁对付一根鱼刺,像一个人扛一根竹竿下山,两只蚂蚁一前一后合伙搭一根鱼刺,就像两个人抬一根竹杠,一群蚂蚁合伙搬运一根短而略宽的鱼刺。俯瞰它们时,相对它们而言,我拥有了上帝视角。

眼前,这只虫子在美丽月见草的粉色草原上自在漫步,从一瓣草原,漫步到另一瓣草原。又从花瓣的草原,跋涉到花蕊的孤峰。在山峰顶,它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所要寻找的,又原路返回。一只虫子,从花蕊的孤峰跌落,是不会摔死的,就像鸟儿在风雨里照样可以飞翔。最强悍的是人,最脆弱的也是人。

这只虫子,在花瓣草原与花蕊山峰之间来回彳亍,漫无目的,毫无头绪。在寻找出路?然而它走不出这朵美丽月见草。可悲的事情是,它不知道这份无法打破的局限。这种可悲的感觉,源于虫子的无意识,却连同它的存在,一并属于可思议的人。

“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我愿意相信川端康成写下这句话时的恳切。人间花草,有时的确给人带来这份勇气。美丽的生命本身,就是对生命最好的慰藉。

2021-12-2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84161.html 1 3 凝视一朵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