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2022年，女翻译家杨苡早已寿登人瑞。提及杨苡，读者总会想起她的经典译著——《呼啸山庄》。我与此书，颇有缘分，前后四年，连淘三本：平明出版社出版，1955年6月第1版第1印；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1980年7月第1版第1印；译林出版社出版，1990年8月第1版，1998年3月第4次印。 最后一本附入《<呼啸山庄>再版后记》，译者写道：“更想起巴金先生和已经辞世的与我始终缘悭一面、却仰慕已久的汝龙老师。”时隔多年，重出《呼啸山庄》，杨苡为何念念不忘巴金？《雪泥集——巴金书简》（收入60封巴金致杨苡信札）为读者留下雪泥鸿爪。

幸存的60封手示中，巴金首次提及《呼啸山庄》是1945年7月7日，从重庆去函杨苡：

你要译W.H.，我很高兴，这书你译出后，一定要寄给我看。我会设法给你印。你可以驾驭中国文字，你的译笔不会差。你慢慢译吧，我不会使你的努力白费。

《呼啸山庄》英文名为Wuthering Heights，于信中简称“W.H.”。当时受到巴金、沈从文两位先生的鞭策，年轻的杨苡在二女儿出生后，便想“重操旧笔”，打算好好译出《呼啸山庄》。巴金为此高兴，表示帮助出版《呼啸山庄》。他的承诺，能否及时兑现呢？这取决于译文的进度与质量。直到1953年，杨苡才有充裕的时间，翻译《呼啸山庄》。是年7月25日，巴金有信佐证，督促译者认真工作：

你说要译W.H.，我希望你好好地工作，不要马马虎虎地搞一下了事，你要是认真地严肃地工作，我相信你可以搞得好。但已出的两本书都差。

信末两本书，杨苡在笺文中追忆为“都在平明出版”的《俄罗斯性格》和《伟大的时刻》。《俄罗斯性格》印于1953年4月，的确属于平明印书。《伟大的时刻》，直到1957年，才由新文艺出版社首印。倒是苏联短篇小说集《永远不会落的太阳》（杨苡译），早在1951年就由新文艺印行。巴金认为《永远不会落的太阳》《俄罗斯性格》译文不佳，所以提醒杨苡态度决定一切，要认真严肃地译好《呼啸山庄》。从译著的选材到出版审阅，巴金先生也十分关注，他在另一封信中写道：

我去北京，临行前见到你给汝龙信，顺便写几句答复。《咆哮山庄》稿将来由平明转给新文艺审阅，接受与否由新文艺决定。不过据我看新文艺大概会接受的。新的批评W.H.的文章可以附进去。其他的应俟新文艺直接写信时复信接洽。诗不必附入，我想新文艺不会同意的。这不是在出全集。这些事汝龙不能决定，我也不能决定。新文艺有它自己的编辑方针，不受平明任何拘束。

《咆哮山庄》（梁实秋译名），就是《呼啸山庄》。梁译本先出，所以巴金称为《咆哮山庄》。《雪泥集——巴金书简》记录，此札写于1958年某月30日。《呼啸山庄》初版时，文字部分，除去正文，仅仅附录《关于艾米莉·勃朗特》（摘自苏联《大百科全书》），未见任何诗作、评论作品。只是此书初印于1955年6月，出版社是平明，不是新文艺。同年12月，平明出版社向巴金下发公函：“我社呈请公私合营，业经上级批准，自本年12月1日起并入新文艺出版社。”（周立民《巴金与平明出版社》）查找出版实物，笔者也未曾发现新文艺版本的《呼啸山庄》。此札应当写于1954年下半年，或者1955年上半年（不是1958年），巴金已知出版社合并事宜，因而告知杨苡。他明确不会干涉新文艺的出版方针，但是估计新文艺会接受译稿。不知何故，最终还是平明抢先印行了《呼啸山庄》。

“文革”结束后，巴金又多次谈到《呼啸山庄》。他在1979年1月19日复函杨苡：

我赞成你早日把《呼啸山庄》交给江苏人民出版社。一本名著有两种译本是可以的，不能因为一家出版社不要你的译本，就给判处死刑。《呼啸山庄》中译本我只有一册，送给你吧。

杨苡觉得《呼啸山庄》绝版多年，经过考量，便想请上海译文出版社重印此书。译文社后来选定方平的译本。巴金鼓励她尽快联系江苏人民出版社，又将自己收藏的平明本《呼啸山庄》寄赠杨苡，以便再版。是年底，此书即将付印。12月5日，巴金回复杨苡：

等着读你的《山庄》，多写一点，或多译一点，也好。

月末28日，巴金已经重阅《呼啸山庄》，回函译者：

《呼啸山庄》印得差一点，可惜。不过印出来了总比不印好。

江苏人民出版社《呼啸山庄》的版权页上，标明1980年7月，比实际印出时间稍晚数月。此版《呼啸山庄》分为精装本与平装本。巴老所见当是平装本，所以感觉“印得差一点”。平装本印数高达35万册，笔者所存精装本仅印8000册，封面为硬板，书脊为布面，装帧考究，印刷精美。杨苡似乎一直没有忘记多年前巴金的忠告，《呼啸山庄》有别于《艾米莉·勃朗特全集》。此版《呼啸山庄》也未曾录有诗作和论文，杨苡只是在《译后记》中，巧妙地引用少许艾米莉的诗作，及毛姆诸家的评论片段，以便年轻读者更好地了解著者与《呼啸山庄》。

前后30余年，巴金始终如一地关爱着《呼啸山庄》。出于对巴金的崇敬，对《呼啸山庄》的喜爱，2017年9月，笔者托如皋同乡蒋老师，恳请杨先生为两册《呼啸山庄》签名留念。她欣然应诺，分别写道“彭伟文友藏书”“彭伟文友存书”。听闻杨先生一直爱护年轻读者，正如巴金对她的关爱，也成为《呼啸山庄》中一段美丽的画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