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志华

2022年4月，我利用因防疫需要居家隔离的两周时间，对断断续续写了十年的书稿，进行了全面的整理与补充，形成了这部三十多万字的书稿，战战兢兢地交给江苏人民出版社。半年后的十月，我再次利用住在隔离酒店的一周时间，根据责任编辑的要求，对书稿进行了最后的修改与润色，并核对了所有的引文与注释。

我是一名党政机关干部，没有评职称的动力，也没有做课题的压力，撰写这部书纯属自讨枷锁、自讨苦吃。但这绝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一种内在自觉。这种内在自觉半是源自时代的呼唤，半是源自社科工作者的责任。

就时代的呼唤而言，我们这代人是幸运的，身逢现代化的进行时，几乎每天都能感受到现代化带来的气息与变化。十年前召开的党的十八大提出了我国现代化的时间表与“四化同步”的路线图，党的十九大又吹响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全面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集结号。刚刚闭幕的党的二十大又描绘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宏伟蓝图：“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三届党代会既一脉相承，又不断超越，奏响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乐章。现代化与农民具有特殊的内在关联，既要让农民不当农民，又要让农民当好农民；既要让农民成为“历史弃子”，又要让农民成为“时代宠儿”。因此，只有立足大国小农的基本农情，顺应现代化的内在要求，理清“剪不断，理还乱”内在关联，才能更好地把准方向，精准施策；才能更有效地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推进四化同步，补齐中国式现代化的短板。这就是时代赋予我们这代人光荣而艰巨的历史使命。

就社科工作者的责任而言，法国著名学者H·孟德拉斯以法国农村现代化为背景，聚焦农民终结这一时代主题，出版了不朽的名著——《农民的终结》。作者在该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一二十亿农民站在工业文明的入口处，这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当今世界向社会科学提出的重要问题”。法国素有“欧洲的中国”之称，虽然与我国的社会制度、历史背景、现代化道路各异，但农业经营体制有诸多相似之处，农业农村现代化的经验教训值得我国学习借鉴。中国作为世界上农民人数最多的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进程中农民的状况如何，不仅关系到农民自身的生存发展，而且关乎中国式现代化的兴衰成败。因此，对我们这些社科工作者而言，H·孟德拉斯这句话昭示着一种特殊的意义，更是一份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

从1988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入职党政机关算起，我研究“三农”三十多年，虽然发表了几百篇论文，出版了六部著作与四部文集，获得过省政府哲学社会科学大奖，但心中仍有许多困惑与谜团。诚如老子所说：“少则得，多则惑；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学习越多就越感到自己无知，研究越深入困惑也就越多。这些无知与困惑犹如心仪的恋人在不远处暗送秋波，让人欲罢不能，明知自讨苦吃，也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然而，真正写起来还是挺难的，多次萌发了放弃的念头。个中原因除了资料准备不充分等主观因素外，又与这个课题的特殊性有关。这是因为中国“三农”问题之复杂、牵涉的领域之广泛、纠结的历史之繁琐，都是其他学科所罕见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极不平衡，处于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时空交汇中，一种现象往往会掩盖另一种现象。而且，中国式现代化处在现在进行时，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之中，充满不确定性与易变性。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追踪与研究，进行多学科的透视与扫描。只有这样，才能践行“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治学精神，所做出的学术结论才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因此，十年时间看起来十分漫长，也只是现代化的切片而已。

当然，这十年的心血也没有白费。比如，使我的学习更加系统，三农问题牵涉到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统计学、农学等诸多学科，不进行系统的学习，就无法从不同学科切入这一主题，更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又如，使我的研究不断深入，深化了对农业与现代化、农民合作经济组织、农村基本经济制度、城乡融合发展的认识，开阔了视野，提高了研究水平；再如，促使我的工作更有热情，我长期从事三农工作，虽然工作岗位一调再调，但都与三农有关。务实与务虚的结合，使我的工作思路更加清晰，也更有理性。

H·孟德拉斯是一位严谨的学者。他在1964年出版的《农民的终结》一书中，用“可能的未来”作为全书的结论，1984年，该书再版时，作者又加了跋。作者认为该书出版后二十年的法国乡村变迁证实了他的基本结论与预言。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给自足的农民已经不存在了，日前农村中从事家庭经营的是以营利和进行市场交换为生产目的的农业劳动者。从传统小农到新型农民、从“历史弃子”到“时代宠儿”、从“现代化初民”到现代公民，这就是现代化进程中农民的演变轨迹。

诚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工业较发达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国家所展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入推进，伴随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实施，我国农民也一定能实现从传统小农到新型农民的脱胎换骨、从身份到职业的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