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阅读

《影梅庵忆语》的 收藏与闲谈

□彭伟

如皋冒襄是明末清初的名士,集书法家、诗文家、收藏鉴赏家于一身。他著有《影梅庵忆语》,追忆与爱姬董小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成为忆语体文学的开山鼻祖。此书版本甚多,屡屡重印,尤于清末民国,各种线装本、平装本,纷纷现身书林。此类印书,不比清初刻本《影梅庵忆语》珍贵,如今也不多见。

去岁入秋,我遇到一册清末石印本《影梅庵忆语》。封面、封底“支离破碎”——书名部分几近脱落,仅见大半个“影”字;正面贴有白纸,底面贴有黄纸,粘好破损处。内页品相相得益“脏”——白纸黑字间,灰斑点点,最可惜的是不少页的顶端切口处,均有半圆形的蓝色墨水印。如此差品,我还是买下,一则价廉,二则可读。

旧书上手后,我匆匆阅览,正文中录有杜茶村(即杜濬)的评语,可知此版《影梅庵忆语》最初源自《虞初新志·影梅庵忆语》。封面题签落款为“淮南吴仲署”,扉页题字者为桃谿。正文前依次是宋实颖《读巢民先生〈影梅庵忆语〉感赋四绝》、冒襄和诗、冯恺章《题巢民老年道兄〈影梅庵忆语〉次芝麓宗伯韵调寄贺新凉》、陈弘绪《〈影梅庵忆语〉题词》、陈文述《董小宛像》、张明弼《董小宛传》、冒襄《亡妾董小宛哀辞并序》。从内容到题签,这册清末石印本直接翻刻于拜鸳楼木刻本《影梅庵忆语》。2022年夏秋之际,苏州博物馆推出《美人姓董:古代董氏女性文物特展》,还展出一册同版《影梅庵忆语》,可见此书还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我更看中石印本《影梅庵忆语》的文献价值。书中所录相关诗文,素来少见,对于读者了解冒襄、董小宛的历史,大有裨益。像陈文述于长诗《董小宛像》写尽小宛的才华:读遍宫词又楚词,手裁玉版写乌丝。一编《奁艳》尤新异,千古红闺绝妙辞。诸如此类的诗文,读来令人对冒襄、小宛的爱情故事艳羡不已。尤其是《亡妾董小宛哀辞并序》写得尤为感人。哀文共计240韵,2400字。序言与结尾呼应:

今辛卯献岁二日长逝,永别哀辞者已踰六十有五日。青天沈,碧海竭,阳翔晦,蕊渊缺,梅魂葬,幽兰啼,鹦鹉梦,杜鹃凄。此六十五日中,如中千日酒,如行万里云雾,如五官百骸散失,又荒荒然如瘕蛊之难吐……

小宛逝世后的65天,才华横溢的冒襄才写下《亡妾董小宛哀辞并序》。写作此篇的感慨,哀辞结尾也有记述:“哀文积于胸臆六十五日,两日夜成。”对于冒襄来说,那65天可谓痛苦不堪。两日两夜写成的哀辞,是他对小宛无尽的思念。他将小宛喻为梅花,与小宛生前所居影梅庵相得益彰。“鹦鹉梦,杜鹃凄”都是悲伤凄凉的典故,烘托他连续多日失魂落魄的形象。冒襄久久不能忘怀小宛,倒不是迷恋美色,正如他在哀辞结尾表白,读者阅过此文,应当明白他不是好色的登徒子。他对小宛的念念不舍,更多缘起精神层面。他于序中,不禁感慨:“子非仅余之静友,实余之鲍叔、钟期也。天下有一人知己,死而不憾者。”在冒襄的心目中,小宛不仅是红颜,还是知己。红颜易寻,知己难求。尽管晚明时期十分开放,冒襄又先是爱上陈圆圆,接受小宛的感情后,又曾纳妾,但是在小宛离世后,他对小宛的思念是很真诚的。夫妻精神上的愉悦,怎能不令后人艳羡呢?

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世间还有不少。不妨从书上的一列签名、两个印章说起。封面的白纸下方写有竖排签名“李剑华 八九年十二月”,扉页及次页分别钤印:朱文“胡绣枫印”、白文“李剑华印”。李剑华(1900-1993),四川大邑人,著名社会学家,早年负笈东瀛,就学于东京日本大学,回国后任职上海法科大学、国立劳动大学、复旦大学诸校,又参与筹集“东南社会学会”,加入左翼联盟,主编《流火月刊》《现象月刊》。新中国成立后,他又任上海市劳动局副局长、华东政法大学劳动法教授、上海财经学院工业经济系主任等职,晚年负责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工作。他是最早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社会问题的中国社会学家之一,也是一位地下党员。胡绣枫是李剑华的夫人。她还是女作家关露的妹妹。李剑华、胡绣枫夫妇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为党做过很多秘密工作。关露正是在胡绣枫的推荐下,打入76号魔窟,成为如今家喻户晓的红色特工。民国很像南明,政局不稳,兵燹不断,在那个年代坚持下来的爱情,着实不易。李先生辞世,胡绣枫挽联写道:“结缡六十载,幸得平生知己,不论月夕花晨,谈诗论政,未曾意见相左”,两人真挚的情感,可见一斑。

李剑华、胡绣枫喜好这册《影梅庵忆语》,不但各自钤印,而且还对封面、封底进行修补,更为正文页中补入衬纸,以便保存。他俩对此书的珍爱,是不是和羡慕冒襄、小宛的真挚情感有关呢?

2022-11-1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16527.html 1 3 《影梅庵忆语》的 收藏与闲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