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自从去年底以来读了学者薛林荣“微观鲁迅”系列之《鲁迅草本谱》《鲁迅的饭局》《鲁迅的封面》《鲁迅的门牌号》,意犹未尽,得知又一位学者林贤治新出一本《鲁迅:刀边书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趁着“双十一”立马下单,一读为快。
这本书也是别出机杼,精选鲁迅先生的书话原文,详以注释,释明鲁迅与书有关的论述和故事。全书分为“出版史、书厄史、阅读史”“为他人的著译作序”“为个人的著译作序”和“读书经验谈”四辑,展现了鲁迅作为读书人的独立个性。书名取自鲁迅的一句“怒向刀边觅小诗”,也是以此凸显作者“立意在反抗”的本意,而有别坊间唯以知识见长的书话。那是1931年2月,鲁迅写的一首《惯于长夜过春时》诗中一句。后来鲁迅把这首诗录入《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大抵是觉得力度不够,又把“刀边”改为“刀丛”。“刀”字一出,便是犀利的,十分契合鲁迅深邃的文字风格。
鲁迅作为一名“精神战士”,注定他是一位读书人,少不了有与读书相关的文章。于是,书中第四辑,便选了鲁迅的读书经验谈,体现了其独到的读书观。
“嗜好的读书”。就读书目的而言,鲁迅主张以自身兴趣为出发点。1927年7月16日,鲁迅应广州知用中学之邀,向青年学生作演讲时,把读书概括为“职业的读书”“嗜好的读书”两种,对功利性的读书之弊作了剖析:“有的不喜欢算学,有的不喜欢博物,然而不得不学,否则,不能毕业,不能升学,和将来的生计便有妨碍了”“其实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等等。反之,先生倡导嗜好的读书——“那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的。”“我想,凡嗜好的读书,能够手不释卷的原因也就是这样。”“嗜好的读书,就如游公园似的,随随便便去,因为随随便便,所以不吃力,所以会觉得有趣。”想想,可不是吗?
“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书”。在《读书杂谈》中,鲁迅说:“爱看书的青年,大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书……即使和本业毫不相干的,也要泛览。譬如学理科的,偏看看文学书,学文学的,偏看看科学书,看看别个在那里研究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子,对于别人,别事,可以有更深的了解。现在中国有一个大毛病,就是人们大概以为自己所学的一门是最好,最妙,最要紧的学问,而别的都无用,都不足道的……其实是,世界还没有如此简单,学问都各有用处,要定什么是头等还很难。”这是鲁迅的经验之谈,缘于他就是这样博览群书的。幼时的鲁迅读有诸如《鉴略》《诗经》此类的古代典籍,积累了厚重的传统文化底蕴;大量的野史、笔记、杂览,开阔了鲁迅的眼界,使其获得了思想的广度与深度。而且,阅读翻译了大量西方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等书籍,包括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著作。鲁迅读书的广博性,从其藏书便可得到印证。据统计,现存的鲁迅藏书共有4062种,约14000册,其中中文书籍2193种,外文书籍1869种,包括中文线装书、中文平装书、俄文书、西文书、日文书等,涉及佛学典籍、碑帖墓志、绘图插画、文史杂说、西方哲学等等。
“仍要自己思索,自己观察”。鲁迅特别推崇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有关读书与思考的一段话,多次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及。原话出自叔本华的《读书与书籍》:“我们读着的时候,别人却替我们想。我们不过反复了这人的心的过程……我们的脑已非自己的活动地,这是别人的思想的战场了。”意思是说,在读别人的书时,自己的思想往往被书中的思想所侵袭束缚,不由自主地会将大脑的思想空间交了出去,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对此,他强调看别人的书要自己思索、自己观察、自己做主,“倘只是看书,便变成书橱,即使自己觉得有趣,而那阅读的趣味其实是也已在逐渐硬化,逐渐死去了”。比如,鲁迅到了北京,开始留心历史掌故,借得当时市面上流行已久的《庚子日记》二册阅览,但是越读越不满意。他在日记中写道:“读之,文不雅驯,又多讹夺,皆记‘拳匪’事。”鲁迅从文字的不“雅驯”与“讹夺”,给予《庚子日记》以批判。当时一般人称义和团为“拳匪”,鲁迅为了探讨真相,他向当时目睹现状的友人了解情况,最后去伪存真,得出结论:《庚子日记》虽然流行日久,但错讹颇多,史实不足为信。由此管窥,鲁迅反抗精神背后,更多的是体现他独立思考和观察的能力,不迷信不盲从,哪怕被误解、攻击,亦有不变的坚持。
“必须和实践接触”。鲁迅先生更把金针度与人:“我的意思是很简单的:我们自动的读书,即嗜好的读书,请教别人是大抵无用,只好先行泛览,然后抉择而入于自己所爱的较专一的一门或几门;但专读书也有弊病,所以必须和实践接触,使所读的书活起来。”读以致用,是鲁迅躬行并倡导的读书之道。在那篇应征而写的激愤的短文《青年必读书》里,鲁迅突出的实质也是两种读书之间的区别:一种是“与实人生离开”,另一种是与“实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还真如先生所言,嗜好的读书,既不吃力,又觉得有趣,周末一鼓作气就读完这本书。当然,学而思,更须笃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