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紫琅茶座

那一刻的棒棒糖肯定很甜

□江徐

我是一个容易被生活的细微之处感动的人,确切说,是容易为日常中平淡寻常、不怎么被在意的小事心生愉悦,思绪会由此渐飘渐远,飘到贫乏却无忧的童年。

傍晚散步,看到一位爷爷扶幼儿在香樟树下蹒跚学步。他搀扶着孩子,很有节奏地喊,一、一、一二一。天凉了,那孩子穿着有点臃肿,像一只不倒翁,在爷爷的“发号施令”之下一步一步向前迈去,很努力,也很稳健。由此,我想起小时候玩游戏时喊的无名调,相似的开头,还挺押韵:“一、一、一二一,豆腐来烧藕,藕往锅里倒,滋里哇啦叫。”

作为饮食泱泱大国,南甜北咸,东酸西辣,名目繁多,花样百出,似乎没听过哪个菜系里有豆腐烧藕,认真回想起来,完全不合乎常理,胡言乱语,简直冬瓜窜到茄地里,萝卜菜籽结牡丹。但因为如此,有了别样的玩味之意。那会儿中午放学到家,大人正在烧饭,绿油油的青菜往锅里一倾,发出一阵滋里哇啦的响声,灶台里雾气缭绕,烟囱上炊烟袅袅。谁家要是养有婴孩,说不定会被青菜这一声“惨叫”惊扰,淘淘而哭,或者眉头蹙一蹙,继续潜入梦乡。

还有小女孩之间经常玩的游戏:你伸出一条胳膊,细嫩白萝卜似的,我摊开手掌,就是一把钝钝的菜刀,从小伙伴的手腕一路向往“切”,一边“切”,一边念念有词:“切、切、切萝卜,切好萝卜……”切好萝卜干啥去?我想不起来了。把小女孩的手臂比作萝卜,那得是多细嫩的白萝卜呢?还有在玩某种游戏时的口令:“关、关、关、关牢监,阿木里田鸡关牢监,楼上楼下打电话,鞋子往下抛,打电话。”假如以成人世界的思维逻辑回过去看,这番话同样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当时大家就像小和尚念经,无意识地念着喊着。如今细嚼一番,似有松尾芭蕉俳句的简洁质朴与伍迪艾伦式的俏皮搞笑——尽管那时候并不知道、也不相信“松尾芭蕉”竟然还可以作为一个人名来使用。孩子不知其然,也不冥思所以然,所以才快乐吧?

扯远了,回到眼前生活。观察生活中来来往往的路人,是一件很有意趣的事情,也可作为散步过程中的消遣。有一次等红灯的时候,看到电瓶车后座上载着奶奶,奶奶怀里抱着幼儿。这位奶奶,处于说老还不够老但已然算不上年轻的阶段。她把棒棒糖从自己嘴里抽出来,用心地看了两眼,仿佛在回味刚才品咂的甜美。这是一根西瓜形状的棒棒糖,尚且完整,颜色翠绿。如果没有猜错,这根棒棒糖原本属于她怀里的孩子。她用心看棒棒糖的样子让我有些感动,假想这个女人劳碌半生,童心早已远逝,在养育儿女接着替儿女带孩子的几十年里,心灵早已被生活的沙石磨砺得粗糙、干涸,不要指望她从琐碎日常的缝隙里像挖荠菜一样挖出一些盎然的情趣,对心灵稍作滋润。情趣和意味对她而言,奢侈,陌生,可有可无的一样东西。也只有从日常操劳中脱离出来,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比如坐车的时候(哪怕坐的是电瓶车),才可能有闲心品一品糖果的滋味。她兴许会觉得,这棒棒糖,真好吃,好吃到想仔细看看它是长成什么样的一块糖果。这一刻,棒棒糖被看见,被品尝,一块糖果释放出来的小剂量甜蜜滋润了她的心。关于修行,圣严法师说过这么一句:“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即为修行,也是生活应有的态度。”“一”字难写好,清水白菜难煮好,越是简单的事越难做好。

前几日傍晚从外面回来,广场上有个小女孩在玩水枪。机关枪似的水枪,端在胸前,一揿,喷出一连串泡泡。我从她面前走路,一个泡泡亲吻了我的手臂。女孩的妈妈提醒她,让阿姨走过去再玩。我连忙表示没关系,并不在意,有一句话,溜到了唇边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不想被误认为脑子有毛病。但我真的很想说:让她往我身上喷吧。因为真的很想感受一下——被好多泡泡包围的感觉。

有人说,人之一生,跋山涉水,只为返璞归真。殊不知,返璞归真就在当下忘却的一瞬,跋山涉水反倒是舍近求远,也未必能够到达,因为人只能活在当下一刻。活在当下,不恋,不杂,不迎,成年人嘴里的棒棒糖也会很甜美。

2022-12-2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21075.html 1 3 那一刻的棒棒糖肯定很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