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我算不上是一个老年人,但算得上是一个老球迷。
1986年,墨西哥举办世界杯,中央电视台第一次直播全部赛事。彼时,我满打满算才7岁。大叔父在如皋玻璃厂烧玻璃。他有一群工友都是铁杆球迷。大人们看比赛,我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不用说越位,就是门将属于哪一方,我都分不清。如今的记忆画面中,唯一残存下的就是些许矮胖的马拉多纳夺冠后,大叔父激动地举起我,在电视前旋转。我记住他们的快乐,也记住阿根廷队。待到1990年意大利之夏,阿根廷队闯入决赛,惜败原联邦德国队。我已看明比赛规则,也看懂自己对于足球的喜爱滥觞于阿根廷,滥觞于球王——马拉多纳。
四年一个轮回,四夏一个盛宴,巴西、德国、意大利作为老牌劲旅,再次夺冠;法国、西班牙作为新贵,也已捧起大力神杯。早是两届冠军的阿根廷,何时才能第三次夺冠呢?球王马拉多纳已是明日黄花,不过阿根廷不缺天才,他们又有“今日黄花”——梅西。梅西获得众多荣誉,只差世界杯冠军,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新球王了。
时隔马拉多纳夺冠36年后,梅西领衔的阿根廷队在卡塔尔又一次闯入世界杯决赛,对手是姆巴佩为首的法国队。作为老球迷,冬日晚上天寒,我开足空调,熬夜观赏决赛。比赛的气势,像希腊史诗那样荡气回肠;比赛的情节,像莎翁剧作那样跌宕起伏。上半场,梅西一个点球,抢先得分;一个妙传,又成功地拉起进攻的序幕。阿根廷队2∶0法国队,一路领跑。半场过后,部分法国队球迷已经离场。我放心观赛,可是比赛还有10分钟即将结束,我又揪心了。短短两分钟,姆巴佩如同苏醒的狮子,一记点球,一个凌空扫射。比分顷刻间变为2∶2。我的心悬起来:梅西能成为“斯巴达克”,征服那只法国“狮子”吗?挨进加时赛,梅西补射,阿根廷队再度领先,姆巴佩又赢得点球,比分3∶3。最后迎来点球大战,此刻我心安然——众所周知,阿根廷队在世界杯历史上是点球大战中发挥最为稳定的球队。不负众望,梅西又是率先破门,阿根廷队击败法国,赢得冠军。
目睹法国人的黯然神伤,阿根廷人的欣喜若狂,我思绪万千。本届世界杯赛场上最大的不幸是C罗的过早谢幕,未能上演梅罗对决;场外最大的不幸是老马的过早辞世,未能见证阿根廷足球的复兴。种种不幸中的最大幸运是梅西夺冠。他完美谢幕——“暮年封王” 世界杯。作为当之无愧的“金球奖”获得者,梅西的妙传,常常为人所赞:手术刀式的传球。若将这一妙喻更加细致些,纵看本届比赛,梅西的关键性传球,好比手术刀中的柳叶刀。不像贝克汉姆的圆月弯刀,有很大的弧度;不像C罗的流星剑,有很快的速度;梅西的柳叶刀传球,长度不长,弧度不大,像对阵荷兰队的妙传,抑或决赛的助攻,内脚侧一推,又或外脚背一翘,球画出首尾微弧,形似柳叶的线条,足以杀敌。
梅西的点球射门,也有些许柳叶刀的方式,而且淡然对待。决赛中的第一个点球,众人还围着裁判喋喋不休,作为主罚者的梅西,竟然把足球当作篮球,在裁判背后拍了又拍。待到罚球,他散步式地射门——冷静地待到门将先做出扑救动作,再即刻将球推出一道小弧线,轻松入网。在万众瞩目的世界杯决赛,他极度轻松式的淡然,令人吃惊。我想起家乡历史上那位“吕端大事从未慌”的清中期帝师戴联奎。在他之后还有清末帝师翁同龢又言:“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梅西的静气,肯定不是源自戴联奎、翁同龢,而是老球王马拉多纳。不信,就看点球大战中,梅西极具风险的射门,和马拉多纳如出一辙——张开双臂,缓缓走向足球,静心观察、等待门将先动,再迅速地推出柳叶刀式的点球。一样冒险,一样冷静,一样自信,是两位球王默契的相照,传承的见证。此时此球,不仅奏响新球王加冕的序曲,更是唱绝对老球王的悼念。
若论人生,梅西像极了马拉多纳。两位天赋凛然的足坛巨人都出身贫穷家庭。马拉多纳凭借足球赚到第一笔收入时,才能请妈妈去吃披萨。梅西的父亲也说过:阿根廷盛产世界上最好的牛肉,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奶酪,但那不属于我们。但是两位球王,从未放弃对足球的信仰。他俩正如李昌钰博士所言:真是“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驰骋球场,成功规避“早熟的代价——早衰”,方成一代球王。
决赛后的颁奖典礼上,卡塔尔国王为梅西披上一件长袍。他手捧着大力神杯,仿佛手持权杖的老顽童,且走且停地走向队友。望着这位可爱的球王,想起他的柳叶刀,他的人生,更感觉他的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