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归宿

——代我的新年寄语

□古剑

在我19岁之前,到了年残的那几天,获得了一个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地享受“赞美”的资格。我将村里长辈们嘱我写就的春联一一分好,卷起,用祖母攒在那里的红绳头扎好,将它们“遣送”各户。我和冬日里悠闲而又温暖的阳光一起游荡在村子里,我会遇到各色各样在年底才归来的人,他们略显洋气的装扮与超越村民自信的神情,让我笃定地下定决心,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出去赚钱。整年未出村的那些老汉,拿不出回报我的茶食,就用他们的寡嘴评述他们年轻过的故事,教唆我宁愿做个雕花工也不要做泥腿子,那活儿糙,攀高危险不谈,浑身裹泥,灰头土脸,连女人都不让近身。

我会沿着那条绵延盘绕的灌溉渠一直走,在太阳还没来得及回去的时候,将手里的对联送给他们。再过几天,在雀跃的鞭炮声里,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我的“五味调和百味香”,满目和美。那些守着庄稼一年的女人们用新收成的大米、土豆、大豆调和着归来的男人们久别重逢的胃,战功赫赫的男人们随着鞭炮硝烟的弥漫,穿梭在各家各户,用棋牌赌注的大小标注着一年的归来。

此时此刻,我会充满了荣耀。整个村子,都有出自我手的红色喜庆。18岁那年,我还差一点被一位老人相中,列为他的外孙女婿。是的,我确实遇到了一个十分欢喜的女孩,她放寒假在她的外公家的院子的蜡梅树下戏耍,我给她外公送春联时,她眼睛里照着耀人的光芒。要命的是,她的外公特别慷慨,一定要留我陪他唠嗑唠嗑,说说我的前世今生。可是,在我19岁那年,再去那个院子的时候,却只剩那棵蜡梅,孤零零地留着几朵残花。多年以后,当我读到“去年今日此门中”的句子时,我就怀疑,此生是否就是崔护的归宿?

我还是放弃了做一个雕花工的梦想,努力地去读书。19岁便离开了村子。读了一些年,遇到不少事,仿佛人生正如钱钟书所说: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做这三件事,所有的追求和企图,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

可是,今天,我们不再拥有可以集体记忆、喊着种种奇怪的绰号、可以一起盘点年货、甚至炫耀一年收成的那个归宿,那个归宿永远地消失了,就消失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残岁里。余华在那本黑色封面的《活着》中写道:曾经以为老去是很遥远的事,突然发现年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时光好不经用,抬眼已是半生。人到中年,你才发现,也许你从来没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过。这烟花人间,事事值得,事事也遗憾,该用多懂事的理智去压抑住心中的不甘与难过。

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归宿。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是精神的,抑或身体的。一年,两年,三年的疫情,最终让每一个个体似乎迅速清醒,准确的归宿,可以置身的归宿又是在哪里。朋友圈里有一句话:让自己健健康康地活着,有多好;与家人快快乐乐地相守着,有多好。疫情让每个人的归宿感更加明晰人生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这三件事。吴昌硕老人有一枚闲章,朱白相间:“出入大吉”,确是人生大智,有宿可归,安顿无恙,这是多么朴实的奢侈。

一年,两年,三年,我们在中年的拐角遇到了难题。正如《南方周末》说,这几年,我们的“棉签落入试管,明天在小程序里摆荡。全民长队的雨夜,困在算法里的骑手,南腔北调的喇叭……光阴曾在试剂中显现”。最终的我们,无非想让疫毒找一个它的归宿,“箭中了目标,离开了弦”,与我们安好相处,而我们,不再见它们如牛鬼蛇神,而安之若素。我们的寻找彻底变了,变得相当地离题,以致我们全民不得不正在努力地为一颗小小的病毒寻找归宿?

抬眼已是半生的我们,又有多少的19岁。19岁之前风景“庐山烟雨浙江潮”,我们用半生的艰难与努力都在领悟“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我们在“未到”与“到得”之间攀登,最终,我们的归宿一定、依然、还是那股“庐山烟雨浙江潮”。

我找不到“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归宿,我也寻不到“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花木庭院,我知道,我活着,坚强地活着,可以一生窄如掌纹,但我想归宿宽若穹庐。

美若19岁。

2023-01-17 归宿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23028.html 1 3 ——代我的新年寄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