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

我18岁参加工作，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数一数，在家陪陪父母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父母亲都是八旬老人，染上新冠后恢复得比较慢，尤其嗅觉味觉减退，吃什么东西都没有以前香。因“阳”在家的我，症状较轻，便心生“孝道”，变着法子准备点可口饭菜，怎奈技艺生疏，做出的饭菜总缺少那么点味道。好在父母、妻女宽容、随和，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午后，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玻璃洒在父亲清癯的脸上，明暗衬托得棱角越发分明。“今晚做点牛肉粉丝汤吧！”坐在窗前藤椅上的父亲睁开眼对我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数十年前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在眼前浮现。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与父母亲住在南通城周边的农村里，父亲每天都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去邻乡的中学教书。天黑了一大阵子，父亲才匆匆地疲惫地回到家中，有时候我晚上实在熬不过去，睡着了，父亲还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父亲已经迎着朝阳去上班了。就这样，和父亲聚少离多。直到一天中午，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离春节不远。我在院子里玩耍，远远看到父亲骑着自行车回来。父亲看到我飞奔过来，将我抱起放在自行车的前杠上骑回家。

下午，父亲决定带着我去南通城玩，这对于一个长时间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是多么地欣喜若狂。在城里疯了半天后，已是饥肠辘辘。傍晚时分，父亲带着我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清真饭店，老远就看到清真饭店高大的门头，分别用汉语和维吾尔语书写着店名，几十米外就能闻到香味。大厅里放着几十张方桌和条凳。

父亲将我安置在最里面的桌子，随后去交钱。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戴着白色高帽子的服务员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汤放到桌上。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碗端到我面前。牛肉粉丝汤上面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香菜，牛肉发出诱人的光泽。我尝了一口，可能是汤里放了胡椒和茴香等香料，异香扑鼻，一种从未体会到的快感从味蕾慢慢升起，迅速弥漫到全身。一个农村孩子，终年难见荤腥，不要说牛肉，连猪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牛肉，当时的我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干了大半碗，抬头一看，父亲正盯着我看。

“爸，太好吃了，你也吃点吧！”我把碗推到父亲面前。

父亲象征性地喝了口汤。“爸不饿，天不早了，赶紧吃完我们回家！”我也就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吃得底朝天。

回到家以后，我翻来覆去地跟母亲讲牛肉粉丝汤的美味。母亲什么话都没讲，只是意味深长地瞪了父亲一眼。

不久以后，我就上小学了，时光荏苒，读中学、中专，参加工作。参加工作后不久去南通城里，我转悠了大半天去城内马房角附近的清真饭店，想再点一碗牛肉粉丝汤。可到了附近，已是物是人非，拆得七零八落，昔日热闹非凡的清真饭店早已没了影子。

几十年的时光里，我一直对牛肉粉丝汤抱有极大的期待，自己做过，也去过很多城市，可是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清真饭店吃的牛肉粉丝汤？”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母亲突然问我。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菜肴！”

“那年你父亲身体不好，校长特别给你父亲批了两元钱的困难补助。你快上学了，你父亲决定带你去城里玩一趟，当时城里的饭店都要粮票，我户口在农村，家里粮票不够用，城里只有回民饭店不要粮票，但是菜特别贵，那碗牛肉粉丝汤要八毛钱，抵得上家里半个月的菜金了。”

“爷爷，还有一块两毛钱呢？”女儿在旁边好奇地插问。

“给你爸爸买了支带喷火的玩具冲锋枪……”80多岁的母亲说到这，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