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朋友，您知道米丘林吗？
上世纪五十年代，米丘林上过中学课本，成为许多青年学习的榜样、理想的偶像。米丘林是苏联杰出的植物学家，伟大的自然改造者。他的名字曾经为全世界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尤其是学习科学的青年所熟悉。
我家屋后有条小河，一棵树临水而生，粗壮的树干横亘于水面。人蹲着洗菜淘米汰衣服，昂起的树头撑起一片绿荫，挡住夏天火辣辣的阳光。小河也是我们小孩子的天然游泳池。家门口的小沟旁，有几棵长势茂盛的杨树，绿荫遍地。夏天，大嫂子小婶子坐在树下边纳鞋底边聊天。我们拿出一块门板，靠着树根放平躺下，在一阵一阵蝉声中午睡。大人说，杨树长不大的，不是虫蛀就是枯死，我们河边的杨树却长得壮壮实实，树头蓬勃得如一把把绿伞。开春时，绿芽满枝头，大家争相采摘，回家做青团，品尝春天的味道。问起这些杨树，谁人所栽？没有人能说清楚。反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哥哥结婚，父母把河边世居老屋让出来。我们搬到新园舍，两间草房，光秃秃的，没树没荫。我们就房前屋后栽树，绿化祖国，从植树做起，从自家做起。父母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梸。栽树还有这么多讲究？原来是桑与商同音，南通话“商”，是借讨的意思，开门看桑（商），不好听，不吉利。“梸”音同“利”，栽在屋后“利”看不见，看见了也是“后利”。于是调换过来，前面栽梸后边栽桑，“利前后商，全家沾光”。屋前还栽了两棵榆树，年年有“余”，顺遂吉祥啊！
我们临江大队南边紧邻桃园大队，坐落在狼山脚下。阳春三月，桃花开放，粉色满园，云蒸霞蔚。新鲜桃子上市，个个如样，犹如寿星献桃，让人垂涎三尺。我和弟弟在后门口栽了两棵桃树，结的桃子只有银杏大。我家的桃树比桃园的高大，枝繁叶茂，桃子结得又少又小；而桃园桃树矮而胖，桃子挂满枝头，怎么回事？母亲说得好，桃树也像人一样，你看邻居月侯娘，身材矮小，养了丫头小子七八个；琴侯娘高个子大汉似的，生了一个独苗苗。没想到，目不识丁的母亲说起话来蛮风趣，且句句充满生活哲理。
那时，我正好学了课文《苏联科学家米丘林》，才知道桃园的桃树是经过嫁接培育的新品种。米丘林一生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生活上保持简朴，研究上精益求精。他毕生培育出果树新品种300多种，在理论上也有所突破，创立了“米丘林学说”。他提出，生物学的基本原则是主物体与生活条件的统一。他认为生物对生活条件有高度选择性，而生活条件对生物的发育和遗传变异则起主导作用。遗传性是生物基本特性之一，在个体发育过程中遗传性也在变化和发展，获得性状可以遗传。人类控制生活条件，或者进行有性的或无性的杂交，以及用驯化等手段来动摇或改变植物的遗传性，实现定向培育，创造人类所需要的新品种。
对于米丘林的高深理论，我弄不懂，也不想弄懂，我只知道“嫁接”。我叫弟弟做帮手，从桃园折回两根桃树枝，把我家桃树的一根枝削掉，把两种树枝的横切面对接，固定好。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观察一番，俨然一个小小科学家，期待嫁接成功，期盼奇迹出现。开始几天，嫁接树枝叶子青绿如初，一周过后，叶尖开始卷缩，大势不妙，应该舒展才对。果然，树叶枯萎、掉光……嫁接失败。第二年，继续追寻“小米丘林”的梦想，也以失败告终。连续几年，没有出现奇迹，只好罢休。嫁接，不是我们小孩儿过家家，如此这般，科学家也就不叫“科学家”了。嫁接，非同儿戏，受果树种类、生长环境、季节条件等诸多因素影响，犹如古人所言“天时、地利、人和”。米丘林理论，在解放初期的中国盛行多年，青年科学工作者奉为圣典。科学理论是不断发展、不断修正、不断完善的，米丘林理论也不例外。袁隆平是我国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他培养杂交水稻，曾受米丘林理论的影响。后来结合中国国情，转而学习其他理论，在学术上闯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解决了中国无数人的口粮问题。谈到米丘林理论，袁隆平后来跟学生们说：“幸亏我梦醒得早，没拴死在一棵树上。”
我家的桃树不适合嫁接，土生土长原生态，生搬硬套外国理论和方法行不通。十年下来，我家的桃树茁壮生长，根深叶茂，桃子虽小但甜。有一年结满枝头，青里透红，采摘了一篮子。母亲说，今年桃树是大年，结得多，明年就少了。果然，次年真的少得许多。神了，母亲算得真准！原来果树是分大年小年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管子·权修》中曰：“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最难长的是柞榛树，“南通柞榛胜过紫檀木”，可见其金贵。柞榛做的小型家具或者把玩小件，不走形，不裂缝，牢固耐用，是富贵人家的首选，也是收藏极品。柞榛，纯粹自然生长，栽种的人极少，民间有“爷爷种树，孙子乘凉”之说。一般的树种，是当代栽树当代乘凉，上乘品种如梸树、榆树、桑树，质地紧密、光滑、细腻、结实，适合做家具。长势缓慢的银杏树，当代人栽种也能摘到银杏果。长得最快的要数水杉，没有几年就长成十几米高，而且笔直，从不转弯扭曲，杉木作梁建房，材质虽然比松木还松，但经济实惠。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建设狼山海港，我家房子拆迁，当年栽下的树已秀木成林，砍伐后，运到九圩港的南通驳船厂调换杉木建房屋。桑树、梸树、榆树，树质坚韧但弯曲不直，不适宜建房造屋，做柱做梁。而船上舵、轮等部位零件需要这些耐磨耐用、细腻光滑、弯里曲拐的木料。物尽其用，树尽其材，对于驳船厂来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好派上了用场。换回来的杉木做了新屋的顶梁，进门看梁，住在里面心情舒畅。十年树木，我们收获了自己栽种树木的快乐和喜悦……
配图楼传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