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
清明前回乡扫墓。在老家屋子里发现一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长江和南京长江大桥。照片有了磨损的痕迹,我将父亲的照片连同相框一并装好带回城,送去照相馆修复。
灰色合金的相框已经氧化变形,固定相框的螺丝也已生锈,我找出螺丝刀拧开螺丝,小心地揭开照片和玻璃粘连的部分,从相框取出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了受潮的渍印,还好面部没有受影响。一天后,照相馆的工作人员将修复照片好的照片发给我,天哪,高超的修复技术,基本复原了照片的本来面貌,就连服装皱褶和面部细微表情也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半身彩色照片。照片中的父亲,当年只有40来岁的样子,风华正茂。父亲下颌偏方,脸型端正,用现在时髦话说,优秀的下颌线。当年的父亲很清瘦,脸上颧骨有些明显,面部轮廓清晰,也类似于现在所说的“骨相”吧。可能是对面光线太强的缘故,他眉头微蹙,眼睛看着前方。父亲的头发很茂盛,额头上飘着几绺,可能是被风吹乱的。父亲是单眼皮,不是当年流行的浓眉大眼型,但他的目光温和且有灵气。父亲曾开玩笑说小眼睛聚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常年走南闯北使他比一般人更有见识和眼界。
父亲上身穿一件浅卡其色挑花对襟羊毛针织衫,是母亲手工编织的,做工精致,看起来像商店出售的成衣。父亲站在一艘游轮上,身体微侧靠着船舷,一只手扶着船舷。父亲身后,水天相接,一望无际,可能是阳光太强烈的缘故,江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长江大桥桥身和标志性建筑的桥头堡隐约可见。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个人彩色照片,也是最清晰最真实地体现父亲样貌特征的一张照片。修复师让父亲的容貌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照片的那个瞬间我有些吃惊,有些恍惚。手捧父亲的照片,往事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闪过。我写这篇文章时,父亲的照就在手机里打开着,凝视着父亲的照片,我几次无法继续下去。
父亲离开我已经27年,早些年,他常常到我的梦里来,托梦给我,最近几年我已经很少梦见他了。或许是他在那边过得很好,又或许是我们过得很好让他放心了。
父亲离开时还没过50岁,正是一个成熟男人最好的年纪,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年轻时的模样。时间过去了很久,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时间再长也阻隔不了思念。
父亲的故事很长,一篇文章难以承载。父亲从小是个苦孩子,从小失去父爱,因为家庭贫困只上到小学毕业便辍学。但是父亲不认命,他聪敏好学,十几岁便参加工作,从村里生产队会计做到了国有工厂的负责人。父亲出身贫寒,但是乐观、自信,这也是他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父亲从小镇出发,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他爱拍照留影,我印象中江堰、乐山大佛都有过留影,可惜那些照片在时间的长河中流逝了。幸运的是,相册中还存有几张父亲的照片,是父亲留给我的珍贵记忆。除了这张彩色照片,其余都是黑白照片。
一张证件照,是我从父亲的工作证上取下来的。父亲去世后,我把这张照片送去照相馆扫描放大,镶在相框里,我就是捧着这张照片为父亲送行的。这张照片是当年标准的证件照,父亲身体微侧,穿着灰色中山装,中山装领子系着风纪扣,微微露出里面整洁的白衬衫领子,清清爽爽,格格正正。
一张我十岁生日时的全家福。在老家小镇上,小孩子十岁是很重要的一个生日。父母亲重家庭观念,很传统,尤为重视这个生日。母亲早就张罗了一桌好菜,邀请了亲戚长辈一起庆贺。中午生日宴后,母亲给我和妹妹都换上新衣服,一家人去镇上唯一的国营照相馆,照了这张全家福。母亲一头黑短发,一身整洁素色布衣,怀抱着比我小六岁的妹妹,笑容很灿烂;父亲身穿四个口袋的便装,领子微敞,里面是母亲手织的V领毛衣,毛衣里面是白衬衫。我当年是短发,身上穿的是红白格的外套,从小镇唯一的国营商店里扯的布料,母亲请裁缝做的,我系着红领巾,手捧一束塑料仿真花。我的头微微侧着,身体靠向父亲的方向。父亲母亲当年40岁左右的样子,照片中的父亲母亲都还年轻,很精神。
一张妹妹十岁时的全家福。照片中的母亲依然笑容灿烂,头发还很黑,身穿一件浅色西服,内搭依次是浅色小圆领羊毛衫、衬衫。父亲是深色西服,黑白照片看不出是衣服是黑色还是藏青色,内搭V领羊毛衫、白衬衫。照片中的妹妹10岁,我16岁了,父亲母亲看起都还不老,但也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拍过全家福。我上大学后离开了小镇,在城里工作、成家。其间父亲生病、去世。如今,那个曾经依偎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已到中年,成为一个成年大男孩身后的母亲。
时间像一条大河,流逝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现代先进技术将旧照片修复得如此逼真,可是那些流失的时光呢,那些清贫却有爱的岁月,那些单纯美好的亲情与爱呢,也可以修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