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一块石头(小说)

□李洁羽

黄昏的时候,梅茨母亲闲下来总要到阳台上坐一会儿。

梅茨在小区是渐有名气的作家,梅茨的母亲至今没弄明白,作家到底是什么官儿。梅茨大学毕业原在区政府部门任职,很是让母亲感到光彩,毕竟儿子出息了。梅茨近年来在文坛打拼,荷露水面,才华尽显,并多次在全国年度报刊作品评比中获得大奖,梅茨为写出更好更贴近生活的作品,便决定挂职到基层去生活磨炼。

毕竟母亲年纪大了,梅茨放心不下,就从乡下把母亲接到城里,既可尽孝,也好让母亲煮煮饭,便于自己挪出更多的时间爬格子。

梅茨去邻省参加采风笔会,就留下母亲一个人在房子里,梅茨母亲也不愿楼上楼下地跑,累人。一个人有时搬张凳子坐在阳台上看楼下弄堂川流不息的人群,看拖沓的沉稳的矫健的蹒跚的脚步。有时看到贼亮亮的小轿车溅起积水,弄脏了白墙壁,像孩子刚穿的新衣服玩脏了一样,梅茨的母亲很是心疼惋惜。还有那辆灰不溜秋的卡车莽莽撞撞硬是往弄堂里挤,往楼后面工地上运石头,摇摇晃晃的,像村里喝醉酒的王叔,憨头憨脑的没个正经。今天的这次摇晃大了,只听见卡车咯吱一响,从车后掉下一块石头,极其简单的石头,简单地躺在路上一动不动了。

这一瞬间恰巧被梅茨母亲看到了,梅茨母亲心里一阵紧张,这么沉的石头怎么就能躺在路口呢?

楼下的路口仍是人流不息,车行不断,梅茨母亲目睹着,谁也没有停下来搬掉那块石头的意思。梅茨母亲叹息了一声:进进出出都是咱弄堂里的人啊。

到了傍晚,梅茨母亲吃完饭睡不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堵着压着,情不自禁地走向阳台,朝弄堂里张望着。果然,脚还没站稳,忽然听见弄堂口传来“哗——咚”的一声脆响,自行车倒地的声音,接着穿过浓浓暮色传来刚劲有力音色洪亮的大嗓门骂骂咧咧:“谁这么缺德呀,埋人的石头没地方放啦。”梅茨母亲一阵冷笑,这年轻人别的没学会,怎么就学会了骂人呢,那是造房用的石头,多不吉利呀。梅茨母亲再也按捺不住了,颤巍巍走下楼去。

刚到楼下,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啼哭尖利地穿过暮霭,谁家玩耍的孩子被绊了一跤摔倒在石头旁。梅茨母亲心里又是一阵担忧紧张,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心疼地寻思着,不知那孩子摔伤了没有。“走,找他们领导算账去。”这时,一个小伙子突然从后面风风火火赶上来抱起孩子,满腔怒火:“摔伤我的孩子看他们领导怎么处理。”梅茨母亲一愣,想,这不是要打官司吗?梅茨母亲看着小伙子气冲冲地抱着孩子,脚下生风地直奔工地上走去。

石头依然趴在路口,不露声色,风吹不动雷打不摇般顽固。已经在弄堂口躺半天了,咋就没人把它搬走呢?梅茨母亲一脸困惑,习惯地弯下腰,双手托住石头底部,感觉挺沉。

梅茨母亲把石头提起来的时候,已经使出了浑身力气,一步一步往路边挪动,没想到刚挪两步那石头往下坠,脚没站稳,重心向前磕了下去,脸碰到柏油路面顿觉眼冒金星,嘴唇额角一阵钻心的刺痛,躺在路面上晕厥过去。

梅茨得知母亲住院,急匆匆结束笔会活动赶回来。母亲躺在病床上把见闻说给梅茨听,梅茨苦笑着摇摇头,看着母亲肿胀的脸有些无奈,关切地问:“还疼吗?”梅茨伸出手,却没敢揉。“没事儿,就是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啦。”母子俩正叹息唠叨着,不一会儿,听见病房里一阵骚动,两位护士提着吊瓶推着活动床位走了进来,后面一群人叽叽喳喳,骂着什么司机瞎眼啦,工地领导狼心狗肺啦。梅茨母亲疑惑地望过去,一个小伙子的脚缠满纱布吊挂着。慢慢地梅茨母亲终于听明白,小伙子骑摩托车撞在弄堂口的石头上,把脚摔伤了。她仔细一看,有些诧异,那不是弄堂里要找工地领导算账的小伙子吗?

梅茨母亲一时惊异与不解,问:“你说就那么一块简单的石头躺在路上半天了也没人动弹,咋回事儿呢?”梅茨望着母亲慈善的面容哑然地笑了笑,轻声说:“妈,他们在借助生活里的场景拍摄微电影呢!那块石头就一道具。”“微电影?”梅茨母亲顿时露出惊讶神色:“他们在拍啥子微电影?”梅茨看到母亲好奇,嘴角一笑安慰道:“对,妈,你意外闯进他们镜头了。编导送你来医院已经打电话给我。现在都微电影时代了,年轻人玩的新花样。”

梅茨母亲心里一阵尴尬,嘴里念叨着,村子里王叔有个头疼脑热,喝二三两小酒躺在被窝里睡上半天出出汗也就精神了,便抬头对梅茨喃喃地说:“妈没事儿。”梅茨母亲始终没明白啥是微电影。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病房里洁白的墙壁,还在担忧着。那窗口轻轻掀起一角窗帘漏进来的光芒,照在梅茨母亲脸上,依然是那般的慈祥。

2023-04-2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33127.html 1 3 一块石头(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