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粉丝中有山芋粉丝、绿豆粉丝等等,这里说的是蚕豆粉丝。未考证过老家袁庄粉丝的生产历史,但自小就知道粉丝好吃。
从蚕豆到做成粉丝,磨粉是第一道工序。
磨粉的全过程都离不开水。粉坊里按几口大缸,里面都盛着水,在有的上面架着粉筛,有的缸里沉淀着粉砣……将磨过的蚕豆渣放在粉筛里过筛,筛子漏下来的就是蚕豆粉,老家人也叫它“砣粉”,沉淀砣粉的水叫粉糊子。
磨粉是一件苦活计,旧谚说“要得苦,行船打铁磨豆腐”,事实上,磨粉的苦不亚于磨豆腐。
把蚕豆浸泡上一天一夜,捞出来放到石磨上的一个木桶里(下面有漏斗),由老牛牵着,老牛配老磨,嗡嗡响,那速度自然快不了。掌磨人的身影在几个大缸间穿行,一会要照看一下石磨上的蚕豆,一会要到磨口取磨下来的粉渣放到粉筛里过筛,不时还要提防那牛翘起尾巴来拉屎撒尿。看似简单的活计,却把他忙得团团转。即使是大冷的冬天,磨粉人只穿很少的衣衫,可见磨粉很费力气。
当年,几乎每个生产队里都有粉坊,一头老水牛,一副大水磨,嗡嗡嗡磨一上午,下半天就是磨粉人的事,筛粉,去粉糊、粉渣,收拾淀粉,再担起几缸水,浸泡下一天磨粉的蚕豆。生产队磨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生产粉丝,而是为了养猪,养猪的目的是需要肥料。生产队都有一个养猪场,大多安排队长或会计的亲属担任养猪场人员。集体养猪比较粗放,在山芋藤、水花生之类里面掺上粉渣,就是生猪的饲料,粉糊子则是它们的饮料,所以,那猪也长不快。
砣粉磨得多了,晒干积存起来,等到年底,请索粉师傅来索粉,索出的粉丝,家家分一点过年,也算是集体置办的一份年货。
索粉场地选择在生产队的养猪场上。索粉的场面很壮观,大场上扯起长长的晒粉绳索和横杆。用于索粉的是养猪场的大锅,往常肮脏的大锅今天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索粉师傅是当天的导演兼主演。在缭绕着烟火气的索粉间,索粉师傅只穿一件衬衣,袖子撸得高高的,站在灶台前,指挥着一干人,谁帮助揣粉(将干粉切开泡透,在钵子里揣成绵软的白粉团),谁站在灶台前从锅里向外捞粉丝,哪些人负责从灶台上将索出的粉丝送到晒场上,哪些人负责往横杆上晾晒粉丝……待一切安排就绪,看揣粉人钵子里的粉揣得差不多了,大锅里的水完全开了,索粉师傅便站到锅台前,操起他的索粉罐,开始了他的精彩表演。助手将钵子里揣熟的粉团装到索粉罐里,端送到索粉师傅手上,索粉师傅高高举起粉罐,在开水锅上不停地来回筛动,再用手轻拍粉罐,粉“线”便从罐底的筛眼里不断筛出,飘飘洒洒撒进开水锅里,只几个沉浮,那粉丝已经熟了,站在索粉师傅身边的捞粉人员眼疾手快地把熟粉丝叉进旁边的冷水锅里,晒粉人又迅速从冷水里将粉丝捞起,送向晒场。这一整套程序,很紧凑,有条不紊。这时,一群馋猫一样的孩子在揣粉的人丛里挤来挤去,他们希望有机会从揣粉人那里获得一块粉团,放到灶膛里烤了吃。烤熟的粉团焦黄焦黄的,色泽诱人,但是,我们往往搞不到,因为我家没有人参加揣粉,而自己又不好意思 着脸向人家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吃,然后,悄无声息地溜到晒粉场上去,捡拾掉在地上的断头粉丝解馋。
期待生产队里索粉,成为我们小时候的一个盼头。
早年,粉丝是丧事场上的主菜,人们以豆腐粉丝之类祭奠死者,也以粉丝等一些菜肴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难怪有“白布一揪,索粉一手拖”的说法。事实上粉丝是百搭,它可以跟很多菜搭配,荤素皆宜,什么粉丝红烧肉、粉丝红烧鸡、咸鱼粉丝等等,当然,农家人吃得最多的还是青菜粉丝汤。
粉丝多了,一时吃不了,便有了卖粉丝和以物换粉丝的生意。当年,邻居大兵就是一个卖粉人,他天天驮一车粉丝出门卖,因为他为人谦和,且生得一表人才,居然被买主看中,促成了一桩婚姻,结婚的时候,孩子们看到大兵媳妇,便齐声高喊:“蚕豆粉丝,新娘子!”
今天,大兵的“粉丝新娘”已成了七十老妪。我每想起当年人们对她的戏称,便会想起当年磨粉和索粉的场面,特别是大场上长长的挂满粉丝横杆的那道风景线,定格成了我心中永久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