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逸

翻1936年的《栟茶史料》，看到一个久违的词——做破。书里这样写道：“土木工为人建屋有做破说，暗置物于屋之要害处，居此室者辄感不利。云出自《木性书》，一云《鲁般法》，殆古厌胜之迷罔欤！”

做破，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个说法，在我老家皋东地区，方圆百十来里范围内，只要上了点年纪的人，人人都懂，有些人还能说出不少关于做破的故事，有鼻子有眼。当然这些都是迷信，还得相信科学。

我小时候就听过许多这样的故事。一些能工巧匠会特殊的技能，在做工程的时候，暗中动点手脚，就会给主家带来无法预料的伤害。故事的主角，以木匠与泥瓦匠居多。泥瓦匠在整理地基，或许是砌墙时，不动声色地将动物尸体埋在里面。木匠上梁，会偷偷地将血迹或者污秽物涂在木梁上。主家多不知晓，有的要等到旧房拆除时，才发现原来被人做了破。我有一个邻居在自家屋基下，就曾挖出一具狗的遗骸。他们是幸运的。绝大多数故事里的主家，有人要生莫名其妙的病，破莫名其妙的财。当然也有例外，我听过一户人家却因别人做破而发了财，有位木匠将污秽物压在他家正梁下，主家反而越来越兴旺。原来这家姓蔡，蔡与菜同音，这简直在给他家添砖加瓦。

做破也有规矩。匠人如果动了做破的心，那必须要做一个。如果做了第一个，一生必须要做若干个，这样才可免去伤害。做破的动机，可能原来就有暗梁子，或者主家言语方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最多的是主家财大气粗，但鬼精，饭桌上没法子下筷，引得师傅们不满。对于这种悭子，按照他们的性格，是绝对要治一下的，不作个厌、使个促狭、弄个郭刀，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主家对匠人们格外客气。上梁的那天，不光要办酒席，还要给红包。除非有解不开的结，匠人一般都不会下手，因为做破的后果，如果被发现了，据说是要被反噬的——所有的后果须由他本人承担。这相当于中国古代法律里的反坐。

这样的故事，我小时候追着听，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我最喜欢的结局，是破被戳穿了，做破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没想到这样的故事竟然发生在我家。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一向波澜不惊的家里出现了一些情况，在不长的时间里，我母亲的养父母，还有我年龄幼小的妹妹相继去世。这让父亲很是不解，他请来一个姓丁的风水先生。这位丁先生在我家转了又转，最后在一扇窗户前停了下来。

“你家被做破了。”语气坚定极了。

理由是我家窗户栏杆是十二个，为双数，而人家的都是奇数。我数了数，正好十二个。我飞快地跑到邻居家，他家是十一个，又跑了几家，确实都是奇数。我父亲非常气愤，扬言要采取报复行动。他们反复商量，最终的结果是老房拆除，很快建了新房。

现在想来，那时的人天真得可笑。

当时除了做破，还有祭人的故事。

记得乡下骂人有句很毒的话：“他那么坏，将来去抱桥桩。”我们那里有个说法，凡修大桥、砌高烟囱，必须要祭祀一个人，否则那建筑物肯定要倒掉。故在收工之前，匠人们都会随机选择一个路人来祭一下。想想也是，整天泡在水里抱桥桩，每时每刻抱着烟熏火燎的大烟囱，那该遭多大的罪！

手段很简单，谁从这里路过，匠人看中了，喊一下他的名字，那人答应，此时匠人会随着应声，迅速将一根铁钉钉进建筑物里——他的魂就永远被钉在那里了。被祭的人只剩下躯壳，不久会枯萎。我曾经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好像周围的人都认识。有一次，他从一座正在建造的高烟囱旁路过，工人与他说话，他就应了几句。回家后，觉得很不舒服，与家里人一说，家里人立刻明白，立马找去。匠人没法，只好取出铁钉，此时的铁钉上已是鲜血淋漓。那人保住一命，但还是大病一场。说故事的人绘声绘色，有如亲见。听故事的为那位年轻人感到庆幸，为其他一些无辜的人感慨。当然，也有为干匠人这一行的无奈表示理解。

我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陌生人，在路过建筑工地时，不许与任何人说话，不要停留，赶快离开。在我上学的路上，恰好在建一座大桥，每每走到那里，我都紧张万分，总是低头匆匆而过，生怕有人找我说话。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

其实谁会一辈子没病没灾，这就是个概率问题，当不得真。大家都读过书，见过世面，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

前几天，到一个朋友家玩，几位老人正在打牌。有一位大概手气很差，老是输，他在切牌的时候，不是多切几下，就是故意把牌丢到地上。就听见其中一个人笑着说：“无论你怎么做破，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