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在兰州，夏天，清晨沿着黄河走一走是十分舒畅的事，水汽抚摸着人的面颊，炎热一扫而空。风中隐约有欢畅的爵士乐传来，顺着修整得清新悦目的河岸往前走，吹奏声越来越清晰了。只见在半环形的露天座椅上，一位剃着小平头、穿着红背心、蓝色牛仔裤的大爷正在旁若无人地吹奏弯管萨克斯。一看，他就是器乐演奏方面的“资深票友”，出来买菜，也不忘带着一个可折叠的曲谱架子，可以随时找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摊开曲谱，认真演奏。

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爷肺活量十足，能超吹，能演奏滑音、颤音、吐音，他吹奏肯尼·基的名曲《回家》，既有铜管乐器的金属鸣响，又有木管乐的悠扬，从旅行者四海为家的豪情满怀，过渡到对故乡、对亲人的无尽思念，也只需要三分钟的工夫。有趣的是，在他忘情演奏的时候，他身后那个老年人出门买菜必备的小拖车里，正传来活鲫鱼隔着塑料袋蹿跳的声音。菜蔬、水果、豆腐、牛肉、碱水面条，都已经买好了，到了周末，哪家老父母不在为全家团聚忙活呢。一曲已毕，负责全家采买的大爷终于恋恋不舍地合上了曲谱，他说：“要不是儿子早早打电话来，说要带着媳妇和孙子回来吃饭，我起码要多吹个半小时。”

他把萨克斯管小心收进匣子里，又把曲谱架子收好。从前，他是兰州一家炼钢厂的工人，在通红的、刚出炉的钢坯前，一站就是快40年，“我们年轻时，炼钢厂有游泳池，有小乐队，有舞厅，厂领导把职工的文艺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就是鼓励你这一辈子安心为企业作贡献。”45岁那年，大爷跟着新来的徒弟学习吹奏萨克斯，练习气沉丹田，增强心肺功能，他说：“嘿，真的有效。音乐会帮你调节情绪，心情好了，身体就好，哪怕在酷暑天，出钢口前的温度起码有70摄氏度，我也从来没有头晕眼花。”

如今，大爷已退休，与一般的老年萨克斯手喜欢组队演奏不同，他喜欢“在没人处独吹一段”。喜事儿要吹，忧心事儿也要吹，一吹，心上的包袱就放下了。“如今的年轻人常议论人间值不值得，要我说，有音乐，就值得。”除了早上出来买菜，见缝插针吹一段，有时，大爷与大妈吃完晚饭出来散步，也背着他的萨克斯管，那个时候就不带曲谱了，到了黄河边，只在月下即兴吹奏最熟稔的乐曲。

四下无人，月光洒下的雪亮斑点就像一路铺满落花，空气中仿佛有香气。大爷吹到一半，突然，宁静的黄河上，有大鲤鱼蹿跳的声音。这声音像是点亮了黄河里的热情，不时地，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大鲤鱼都在猛烈地甩尾，突破水面，像是闻乐起舞一般。

大爷以做梦般的声音说：那是黄河上的音乐小喷泉，竟然是我的萨克斯管按下了喷泉的按钮。真是不可思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