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每逢端午必定要吃粽子,这是传统。
小时候,端午前,母亲必定会去“打芦荚”,就是“摘芦叶”,又叫“搧芦叶”。把芦苇叶子搧下来,是有技巧的,从上往下摘,干脆,不拖泥带水,保持芦叶完整。否则从下而上,费劲,芦叶破碎不堪。芦苇,多年生草本植物,狼山脚下沟河洼汊均有生长,长江边更是形成大片芦苇荡。叶子披针形,茎中空,光滑,紫色花,形如细竹。茎可造纸、葺屋、编席等。穗可做扫帚、毛窝、掸子,根茎叫芦根,可供药用。长江边芦苇荡的芦叶再多,千万不能打,那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动不得的。母亲就到小河边去找芦苇打芦叶,稀稀疏疏的,光照充足,芦苇长得肥壮,芦叶大而宽又长。有时把河边的芦苇拔出来,我们把芦根洗干净,放在嘴里嚼,一股清香微甜的感觉布满口腔。我们称之为“水甘蔗”,这是大人们打芦叶时带给小孩子的意外收获和奖赏。小河边蛇多,母亲一个人害怕,带上我胆儿大多了,我毕竟是小男子汉。有时候,看到水蛇爬裹在芦苇上,青绿同色,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水蛇不咬人,嘴里吐出细长分叉的信子,挺恐怖的,让人毛骨悚然。事先折根粗芦苇,噼里啪啦,一阵乱通胡搅,“打草惊蛇”后,就可以放下心来打芦叶了,不一会儿,便满载而归。
我们平常吃的粽子呈三角形的,线是扎在芦叶外面的,用的鞋绳线,牢。母亲把打回来的芦叶放在水里洗干净,然后用开水烫一下,我还以为消毒呢。母亲说,青芦叶是脆的,包的时候容易破,开水烫后增加韧劲,不容易裂也不轻易破。几片芦叶在母亲手里折来折去,变成漏斗状,抓把浸过赤豆拌的糯米装进去,芦叶三下两回一折。嘴巴咬住线头,另一线头用手三下五除二一缠,拉紧打结,一个粽子包裹成功了。我也尝试着,跟着母亲一步一步地学着折芦叶裹粽子,折来折去,不是形状不对就是合不上缝,散散落落,无论如何都包不起来。包好粽子放到锅里煮,我勤快地坐在灶门口,点火添柴,拉着风箱加旺火力。不一会儿,锅冒热气,一股芦叶粽子清香弥漫开来,让我嘴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母亲不识字,可能不知道过端午吃粽子,是为了纪念战国时期有个叫屈原的楚国人。但她为了全家能吃上端午节该吃的粽子,可谓费尽心血想尽办法——困难时期母亲还千方百计地让我们吃上粯子拌胡萝卜的粽子。我们说,芦叶包什么粽子?把芦叶放在锅里和粯子胡萝卜一起煮,味道不是一样吗?母亲说,小孩子家,你懂什么?年是年,节是节,端午节总得有个过节的样子,吃粽子是必须的。家里条件不好,穷归穷,不管好与歹能吃上粽子,也算过上节了。母亲,仅仅是注重中国人过节的仪式感吗?应该不仅仅如此,这是母亲尽家庭主妇之责任,寄子女于期望。那时我们已经上学了,粽与中谐音,端午过后,我们面临期末升学考试,她希望我们吃上粽子,一考高中。那年,我小学毕业考初中,前天母亲生产队出工回来,顺带从河边打来芦叶,熬夜裹了几只粽子。又叫父亲从城里买来两块蜜糕,考试那天早上,叫我吃糕、粽。我默默无语地吃了一块蜜糕和粽子,其实,吃下的是父母对我“高中”的希望。那次,考试发挥得不错,果然考取了南通一所重点学校。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吃粽子,不一定是端午。哪家儿子娶媳妇啦,哪家女儿招郎君啦,都要叫母亲去帮忙裹粽子。她长得好看,裹的粽子也好看。粽子,又与“众子”“中子”谐音,因此民间又有吃了“粽子”能得儿子的说法。“粽”和“宗”音近,吃粽子还能光宗耀祖。新郎新娘吃“和合茶”,又名“喜茶”。八仙桌上要放红枣、长生果、蜜糕、粽子,粽子用的上等的糯米,是红线裹的。
我的妻子,原先不会裹粽子。母亲说,简单,好学得很。我说不好学,蛮复杂的,你不要拖后腿。母亲责怪我,裹粽子,就像女人扎鞋底、打毛衣、绣花儿,必须会的活儿。母亲把裹粽子摆在女红的同等位置,怪不得她的粽子裹得那么快那么好?母亲硬是手把手教会了我妻子裹粽子。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30年了,每年端午,我妻子必定要裹粽子,芦叶不是那么好找了,到处是高楼大厦,小河小沟早已变成平地。妻子骑车沿着狼山转,到离家十几里之外的小海打回来芦叶,端午节包上粽子。有人说,粽子,超市里有的是,何必舍近求远劳神费劲?是不是怕花钱?归根结底是节约呗!决不是!妻子多年来一直如此,只是继承母亲的习惯,沿袭母亲的传统。钱,买不回来对母亲的怀念。母亲,勤劳节俭的家风不能丢……
端午节,母亲又回到我们身边,边裹粽子,边说笑着……
